第七十四章 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王氏这些时日头发已然全白了。

她许久不照镜子,也不顾自己如今容貌,看起来形容邋遢可怖,浑不似昔日的侯门贵妇那般风光。

其实她年岁不大,十七岁嫁与谢老侯爷,次年生下谢如安,如今谢如安有也不过二十五六,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三而已。

可是自打八年前谢老侯爷病故,没多久谢如安请缨上阵,月余传来战死沙场的消息,她便日渐衰老了。

江映月在侯府几年也不是没替她调理,太平日子过了几年,她倒是也还算保养得宜,只是谢如安回来之后,府里上下没几天太平日子。

一会儿谢如安入狱一会儿李紫鸢小产,她心力交瘁,江映月休夫后的某一个清晨,王氏起身朝着镜子一瞧,以为自己看见了妖怪。

低头去梳头发,大片大片银丝,一模自己的脸也是褶皱横生,惊得王氏摔了铜镜,再不敢对镜自照。

女子终究心里是爱美的,王氏自那一日起她就不照镜子了。

昔日偌大的定国侯府,如今仆从也只剩一个流苏,日日都以照顾李紫鸢为先,前些时日王氏百般嫌弃的那老嬷嬷都辞了差事回乡下投靠自己儿子去了。

如今她一个可用之人也无,走路都一个人颤颤巍巍的,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从前江映月在时,任王氏要鲍参翅肚都没缺过她的。

那等风光日子,终究过去了。

王氏却是心里不觉得感恩的,她只觉江映月是有心报复,故意抽走银钱作践她们母子二人。

连带着,她连谢宴青也怨恨起来,竟没有平日里那么害怕了。

王氏走上前来,恶形恶状看向谢宴青,“这都是侯府里的东西,你个庶子要搬走什么?你欺师灭祖,坑害你大哥,怎么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

老眼昏花也是有好处的,谢宴青剜了王氏一眼,她老眼昏花,竟然也看不出那眸底的淡漠至极的杀意。

只不过周身一冷,似有风吹似的,王氏禁不住一哆嗦,但下一秒就把那即将清楚浮出心底的恐惧压了下去,不知死活嚷道,

“你这小杂种!你在侯府住了这些年,我们母子没善待你,可到底没让你饿死!如今你夺了我儿世子之位,害的他妻离子散,要我们母子怎么活?你怎么会这么狠的心?”

长风搬着梯子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谢宴青在候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不过以他对王氏这人性子的了解,给人一颗枣能吹得如同再造之恩。就这种别人欠她一口水也要记一辈子的人,能亲口承认对谢宴青不好,真不知他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却见谢宴青也不恼,只是淡漠一笑,“真是稀罕,全京城的人如今都来巴结我,母亲一向善于见风使舵,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可见人要逼上绝境才能逢生。”

他转头,朝长风使了个眼色,“搬,小心别弄花了那块牌匾。”

说完,看也不看王氏,“我自幼在侯府柴房长大,你每每见了我总是恶语相向,棍棒招呼,我当时虽小,可也有些印象。”

说到这里,王氏心里一紧。

谢宴青越是云淡风轻,她越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禁有些害怕。

转念一想,如今也没什么能失去的,又挺起了胆子。

“我打你就打你了,怎么?你现在想到要报仇了么?混小子?欺负我和安儿孤儿寡母你很得意?”

谢宴青不恼,冷哼一声,“你不过是想激了我打你一顿,然后就可以给我安插一个不孝嫡母的恶名,无非就是讹我银钱。”

被说中心事,王氏不禁有些讪讪,低下头去。

谢宴青粗中有细,心思敏感,看人又神准,她存心闹事,想用激将法骗谢宴青动手,再要挟他。

毕竟谢宴青如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得顾惜面子。

谁知他竟然油盐不进。

王氏忽然双脚一瘫,躺在地上哭嚎起来。

“老爷子,你在天上看得见吗?你这庶子小人得志欺负兄长和嫡母了!”

她打定主意,破锣嗓子吵得左邻右里不得安宁。

左右中气足,喊上半个时辰是不成问题的。

谢宴青冷冷抱胸,“你尽管哭闹,但我和谢如安不一样,我对打女人没兴趣。可是祠堂里大哥的牌位还在,青云阁里那男人我要杀,也无人问津。”

王氏不料他这说出这般狠话,骤然停下来,有几分畏惧地看着谢宴青,想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谢宴青漠然盯着不远处的青云阁看了一眼,冷冷道,

“他在外八年,我一直没断过他的银子,若不是谢如安自说自话回来,原本也不必闹成今日这般局面。”

谢家每一个人都是咎由自取,包括他谢宴青自己。

王氏觉得背后冷汗淋漓,她竟敢想着谢宴青和兄长之间也还有两分兄弟情谊,这会儿不觉十分后怕。

她混忘了,谢宴青这几日心情不好的来由,不正是江映月?

只怕他想杀谢如安的心思都快压不住了。

又动了动脑筋,王氏不再哭闹,站起来,凑近谢宴青说了几句话。

长风已经卸了牌匾,小心翼翼单手抱着跳下了梯子,就见王氏阴笑着,令人生厌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谢宴青蹙眉,片刻后道,

“这些时日我会派人守着侯府,等那女人生产完毕,把你们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到时候你们一家纵享天伦之乐也是美事。”

说罢,谢宴青盯着王氏,咬牙道,“你若敢再提那件事,我保证你等不到百年,也进不了谢家祠堂,至死都是孤魂野鬼。”

这话他是不怕的,可王氏忌惮做一个无主孤魂,当即应承了。

谢宴青心里厌烦之极,无心再与她拉扯,只得一个字:

“滚。”

王氏匆匆离开后,长风走过来,好奇道,“婆子跟你说了什么?居然能要挟到你?”

谢宴青蹙眉,从长风手中夺过牌匾,“不该问的别问。”

长风耸肩,正在此时,听见不远处侯府后门传来了楚秋秋的声音,

“宴青哥哥,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