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看见两个守城兵要动武,江映月身后的随从们纷纷亮出了兵刃,但她本人倒是并不惊慌,只是轻轻笑道,

“原来你们懂得咱们汉人的语言呢。”

她笑起来灿若朝霞,一瞬间那两名守卫也看呆了,连武器也不自觉收起来了。

但是,下一刻,江映月的笑容敛去,她虽艳若桃李,却面如冰霜,一时间令那两名守卫都身形一震。

只听她声色俱厉说道,“我想,西凉城应该还是南祐国的领土,你们作为南祐子民,是不是也该说自己的语言?”

那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说了几句话,用的仍是胡人语言。

江映月一挑眉,正待记下这两名守卫的名字,却听一个男子声音十分清朗干脆用汉语说道,

“美人儿,这两人说你长得娇美,却这么凶悍,以后容易找不到夫家。”

江映月转头看去,眼见一个男子高大壮硕,肤色黝黑,笑吟吟站在城门旁不远处,他穿着短打作汉人装扮,手里还拿着做农活用的锄头,但看容貌,却是十足的胡人长相。

那两名守卫见了这个男子,倒是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而那胡人男子一个眼神却让这两人皆噤声不言。

江映月何其机敏,不动声色将一切全部收尽眼底,只装作不知,心里却是转得飞快,已然有了主意。

原本她刚才是打算亮出自己郡主身份的,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得西凉城的水很深,至少情况比她预想的棘手。

挑明身份或许会过早树敌,与其这般,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这次前往封地,庄亦舟和方崇山也随行在侧,刚刚眼见气氛有些微妙焦灼,两人早已上前站在了她身后。

江映月回过头去,向身后的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她看向那胡人男子,轻声道,

“这位兄弟,我们是京城过来行商的商队,不知道你能不能跟这两位守城士兵说一声,放我们通行?”

那胡人男子把手中锄头抵在后颈上,用双手勾住,动作十分不羁,围着江映月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片刻后笑道,“你?女人,经商?”

说完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向后仰头止不住发抖。

庄亦舟最是看不得有人这般不尊重他家大小姐,正想上前,却是江映月拦住了他,声音柔柔道,

“我看你拿了锄头,裤子上沾了麦壳,应是刚刚才翻土,大抵是很想种出稻谷?可你知道,西凉城土壤疏松,不宜种植谷物,有些作物,只有南祐的水土才种的出来?你再怎么松土,也不见得能成功。”

胡人男子听到以后皱了皱眉,不等他开口,江映月便对庄亦舟轻声道,“去取面粉的样品来。”

庄亦舟闻言很快按照江映月吩咐行事,拿来了一小袋面粉。

江映月将东西递给了对方,“喏,这个送你。不过,我打算带着商队去其他地方再碰碰运气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打算放弃进城,不过是使用一下激将法——

果然有效。

胡人男子低头细细搓了搓那莹润光洁的面粉,抬头叫住了江映月。

“再过片刻天就黑了了,你们现在不进城,到下一个城池之前,很容易碰上山匪。”

“我知,可是西凉城近在眼前,却进不去,只好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若是真遇上了山匪,可惜我那些货物定会损坏。”江映月叹口气,缓缓回头,盯着那男子,拖长语气,“还是说,你有办法让我进城?”

时间交错,两人对峙了片刻。

那胡人男子妥协了,对着两名守卫说了几句话,两人迅速一路小跑着去将城门打开,迎着江映月的“商队”进了西凉城。

江映月回到马车里,从车厢里掀开帘幕,刚好见到那胡人男子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她心中坦荡,报以一笑,却见那男子似乎是有几分脸红?

罢了,许是错觉。

入了西凉城,沿途有不少叫卖之声,江映月坐在马车里,隔着纱帘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发觉这里民风十分淳朴,甚至还保留以物易物的习俗。

听着听着,不觉也有些莞尔。

只不过……

城中居民,使用汉人语言交流的实在少之又少。

江映月不禁有些蹙眉。

进城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客栈。

西凉城最大的客栈叫做石头城,用杨木石头搭建而成,有些粗陋,胜在倒也容纳得下百余人的商队。

但江映月不想所有人一起住进去这般引人注目,于是便示意庄亦舟去安排,将人与货物分别安顿好,她先行带着柳书入住客栈。

石头城的房间要价是五两银子一晚,价格竟然比京城中许多顶级客栈都贵,江映月不动声色,也允了。

原本最初的计划是买下一块地,自行修建郡主府,也好有个营生的据点。

但是今日这两个守城兵让江映月清楚意识到,这西州四城,虽然名义上还是南祐的国土,实际上却有待考量。

用过晚膳,柳书伺候江映月沐浴后,一边替她散了发髻,缓缓用花油擦了擦头发,一边用手指细细揉搓,轻声道,

“小姐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江映月轻声叹气,

“我自问也算聪明,可是总觉得来此是被人算计了。”

柳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小姐?真该打。”

说着义愤填膺撸起袖子。

江映月掩口轻笑,片刻后神色揶揄地吐出一句话,“我说的,自然是当今圣上,怎的,你要替小姐出这口恶气不?”

柳书讪笑,“这……小姐笑话我了,我一个小丫鬟,哪有那个胆子……”

江映月犹盯着她轻笑。

柳书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低头转了个话头。

“小姐,你说当今圣上算计你,这话从何说起?”

江映月用拔下头上一根金簪,挑拨了莹莹烛火,长发如墨披在身上,映衬她如画卷里的仕女般慵懒闲适。

殊不知,门外,已有几名持刀的男子正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将江映月所在的这间雅居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