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湖畔偶遇

翌日白天里难得有了些许空闲,可沈清歌心里却很烦。

乱糟糟的,像打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昨晚平兰离开时满眼的忧色,着实影响到她的心情。

沈清歌轻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殿内的熏香似乎有些浓了,凝滞的空气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她悄然避开廊下往来的宫娥,径直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青石小径被秋日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

池畔此刻空无一人。

只有几尾肥硕的锦鲤偶尔跃出水面。

溅起的水珠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转瞬即逝。

沈清歌在一块临水的石台上站定。

微风拂过,湖水在她脚下微微荡漾。

风吹动鬓边的碎发,轻柔扫过脸颊,带着一丝痒意。

远处隐约传来几个宫女的说笑声。

沈清歌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看着水面。

任由粼粼波光将她的倒影揉碎,又徒劳地拼合。

水面倒映的天空里,浮云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幻着形状。

破碎的倒影里,一瞬间浮现出一张极其陌生而狰狞的面孔。

双目赤红,唇角沾着未干涸的暗色血迹。

沈清歌猛地收回手指,心口一阵急悸。

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落,砸在脚下的石板上。

抬眼之际,一丝细不可闻的叹息,被她硬生生咽回了喉咙深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不徐不疾却清晰地碾碎了池畔原有的寂静。

拂过鬓边的柳叶,将她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影。

一袭玄色龙袍的边缘,倏然闯入了这个画面。

衣摆上用金线密密织就的龙纹,泛着冰冷而威严的光。

萧柏熙正缓步踱至池畔。

随行的太监们屏息敛声,安静地贴在他身后三步之遥。

皇帝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停在了柳荫深处。

那里,有一截素色的衣袖被风轻轻掀起。

很快又隐没在斑驳的树影之中。

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穿过低垂的柳条缝隙,将平静的池水染上了一层碎金。

沈清歌依然立在石阶上,身上那件素雅的衣裙被晚风轻轻掀动。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那些飞鸟掠过的方向。

脖颈到下颌勾勒出的线条,在夕阳的柔光里,弯出一道优美而略显孤峭的弧线。

萧柏熙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内侍不必通报。

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柳树影子笼罩的人影上。

那抹身影就那样静静立在岸边。

素色的襦裙被晚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不像宫里其他女子。

一见到他便惶恐地低眉顺眼,行礼问安。

她反倒安静地看着池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就连她发间的那支简单的银簪,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她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真实的神色。

王全是何等的眼色。

早已觑着皇帝的神色变化,腰弯得更低了些。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细,几乎难以听闻:

“回皇上,是御膳房前阵子新来的宫女,名叫沈清歌。”

“先前在御书房,她呈上的那道‘燕窝雪梨羹’,您还夸过滋味别致,赏了她一只南诏进贡的蜜蜡手串。”

萧柏熙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过袖口密织金线。

他想起那日在御书房,仓促间的那惊鸿一瞥。

当时这个小宫女只是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

此刻再望去,倒比记忆中的样子,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鲜活气韵,像蒙尘的珠玉终于显出了光彩。

萧柏熙的黑色缎面云龙纹靴,轻轻碾过脚下的一片落叶。

喉间似乎是回应王全的话,极轻地溢出了一声“唔”。

沈清歌浑然不觉,自己的衣袖被风悄悄掀起一角,露出了半截皓腕。

那肌肤在暮色中莹白如新藕。

萧柏熙的目光,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牢牢胶着在那抹素色的身影之上。

眼前这个,立于残阳水畔的女子,却比那甜羹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

像一幅刚刚泼了淡墨的山水画,大片的留白之处,反而更引人想要探究画中深意。

他几不可察地摆了摆手。

示意王全等人留在原地,不必跟上。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踏过铺着细碎石子的小径,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柳荫靠近。

沈清歌浑然未觉。

她依旧凝视着那片被晚霞揉碎了的池水,眉头依然是微蹙着的。

那份淡淡的忧愁,甚至晕染了水中的倒影,让那破碎的光影也染上了哀伤。

萧柏熙在她身后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

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一声极轻极轻的咳嗽,如同将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幽静的深潭。

骤然间,打破了池畔这份沉寂已久的宁静,也震醒了她。

沈清歌背对着他,在那一瞬间猛然绷紧。

她霍然回首。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眼眸。

玄色金龙纹龙袍,那是天子的颜色。

霎时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眼神里充满了瞬间的惊惶与无措,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兽。

她慌忙屈膝跪下,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

“奴婢……叩见皇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素色的衣袖铺展在青石板上,萧柏熙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脖颈上。

暮光正缓缓落下,余辉顺着她颈后优美的线条滑入衣领深处。

萧柏熙并未立刻允她起身。

龙靴近在咫尺,玄色缎面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居高临下, 目光依旧锁在她伏地的单薄身影上。

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声线沉缓,听不出喜怒,却裹挟着一股天生的威压,字字句句皆是不容置疑:“起来吧,朕记得你。”

短短几字,却似惊雷。

记得她? 她总共也就见过皇帝一次。 一时间心头警铃大作,脊背瞬间绷紧。

“御花园景致万千,缘何独独在此处,临水枯坐?”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尾音微微上扬,更显意味深长。

沈清歌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 小腿紧贴着冰凉石块,寒意丝丝入骨,却不及心底的寒意半分。

她极力稳住声线,不让一丝慌乱泄露:“回皇上……奴婢不敢。”

她顿了顿,快速组织措辞,“奴婢只是路过,见此处柳荫清幽湖光潋滟,一时为景所迷,驻足片刻,并无……并无他意。”

她垂下眼睫,视线落在皇帝龙靴边缘。

“哦? 为景所迷?” 萧柏熙轻笑一声,语气玩味更浓,“朕瞧着,你这眉间紧蹙,分明是心事重重,可不似赏景的闲情逸致。”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不易察觉的暗示,“朕倒记得,中秋夜宴之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其中,有几道菜色颇具新意,滋味甚是不错。”

他刻意放缓语速,“初次掌勺宴席,可还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