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就是!”


喧闹中一赤着膀子,只穿布条坎肩的男子摔了手中的水囊,大声喊道:“诸位!今天这船咱也别出海了,这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另有声音传来,“我们止潮村是好欺负的吗!小二子,快去敲锣,要各家做好准备!他敢抢我们女财神,我们就敢和他们拼了!”


温行川阴冷的视线灼在那渔民身上,这厮说话间视线一直盯着冷元初胸前,同为男人,他怎看不出那不轨之意,穿成这样,是要在他的妻子面前竭力展示那不堪一击的体魄?


大燕律法,非礼直视皇族,剜其目。


温行川微侧了头,三位近身侍卫即刻拔出剑来,村民见状纷纷举起手中的钉耙镰刀,一时间人声与俊马嘶鸣交杂,场面混乱。


赵一怕太子一时过激伤害村民,僭越开口:


“诸位稍安勿躁!这位公子的夫人三载前不慎走丢,公子追悔莫及,剜心刻骨,一直在苦苦寻夫人。这位娘子属实是与公子夫人太过相像,要公子一时激动,还请诸位乡里乡亲体谅下!”


明话说给村民,暗语示意太子妃不要扯上村民,“令娘子,也请您看在公子凄苦哀哀,恳请您再要公子好好确认下,这是与不是,公子与娘子最清楚不是吗?”


冷元初望着保护她的渔民们,止住要大声戳穿他们拙劣把戏的心思。她已有幸能被村民用尽力量保护,不能再自私将无辜村民卷进她的苦业,这绝非她的本心。


“我可以与公子好好确认,我不是尊夫人。”冷元初将“不是”二字咬得清。


“好,你随我走。”温行川见她松了态度,穿过人群走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腕。


冷元初将双手背到身后,抬眼直视温行川双眸暗藏着的恨海情仇,“就在这里,大家都在场,也好做个见证。”


方才赵一的话让她立刻意识到温行川此行乃微服私访,复想“太子妃薨逝”四海皆知,温行川不可能在此揭露她的身份——


那她便站在明处,冷眼看他如何证明,讽他如何可遇不可求!寻到她又如何?她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凭什么他可以稳坐高台,要她东躲西藏?


今日之事,或早或晚都会发生,不如把态度表明,把话说清,若是再被他带走,怎对得起三载前奋力逃离的自己?


村民再度围上前,把侍卫与男人隔开,叶骏急于护主,被赵一拦住,示意他们解铃还须系铃人。


“初初,”温行川微微抬手,转了转戒指取下来些,要冷元初看到那枚砗磲戒指下清晰的压痕,“你还记得这枚戒指吗?是你亲手戴在我的手上。这么多年,我都没敢摘下来。”


冷元初只瞥了一眼便转开视线。她那枚珊瑚戒指,逃离匆忙,忘记丢在火海里,后来交给二嫂,势必要温行川确认“死讯”。


彼时她自以为温行川对她有爱,有那么一丝夫妻温情,才要她亲手打磨那砗磲戒指,妄想用它套住他的真心,如今再见它,不由得自嘲,再这般愚痴那才是枉活。


冷元初一脸不在乎,轻飘飘回他:“我姓令名兰,本地人,此前未曾见过公子,初初是公子对夫人的称呼吧,别乱讲。”


温行川心口痛紧,他沉默片刻,转口谈及他们最亲密的过往,试图激起她露出破绽:


“你一定记得,我曾经在温泉山救了你,我们那时……”


“温泉山在哪里?”


冷元初故作思考眨眨眼,浅淡一笑,“公子不要将对尊夫人的爱,随便讲给我这个陌生女子,对尊夫人太不公平和尊重。”


温行川皱皱眉,忽泄出一声笑,暗叹攻心之术无用,直截了当说出她身体最明显的一处特征:


“我夫人左掌心有北斗七星痣,右掌心有颗太白痣。相貌一致已是罕见,双手能有如此排列的小痣,世间更无二人,这位娘子不妨展示一下,要村民一起见证何如?”


村民纷纷惊讶议论,可人群外抱着小元的杨锶开始惊慌——他见过冷元初的手,确是有此奇异之痣!


“令娘子,要不就给公子看一下吧。”围观者逐渐变成看热闹心态,他们亦想看看令娘子是否手中藏此奇观。


冷元初垂下眼睫,攥紧拳头。


温行川看她失了自信迟疑不决的小样子,舒了口气。爱妻的身上光洁无痣,偏偏那几颗都聚在手上。缱绻之后,他最爱波动她盈汗的乌发,吻着她的手心,那几颗痣的位置,他很清楚。


这档空闲他不再执着拉她入怀,去吻着她的红唇来纾解三年不得的思念,而是负手将身子微微前倾,去直视她躲闪的垂眸,脸越靠越近,熟悉的气息扑在冷元初的脸上。


“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吗?我的初初?天色已晚,我们先到府城住一晚,而后回家,父母和妹妹都很想你。”


冷元初终于掀起眼皮,平平望了他一眼,从身侧缓缓抬起双手,拳心向上,再慢慢展开——


落在温行川眼睛里那双熟悉的小手,没有一点小痣,却比此前多了几多掌纹和薄茧!


温行川一时踉跄,后退半步撑住自己,捂住心口,紧拧眉心望着冷元初,满眼难以置信!


冷元初只呆呆愣愣凝视自己的手心。


曾经的她,过着衣来伸手的日子,只用这双手做她感兴趣的事情,翻翻账册,拨拨算盘。冷家最不缺钱,让她天真自负认为,她同样可以轻松赚得父兄积累的财富。


可事实上,刚逃离温行川那段时日,她最缺的就是维持生计的钱。这三载她憋着股气,只想证明自己离开冷家、离开温行川能自力更生,坚定认准渔网一条路。


她不懂女工,仅会的绣字都是为了嫁人而学,却为让织机做出满意的渔网,亲手捋捻着各种材质的麻线棉线,从零去摸索,任由那粗糙的纤维刺向她娇嫩的指尖。


杨锶白日不在,她有了想法来不及等他,便拿着刀,亲手刻着那些梭子,只为能摆脱寄人篱下的卑微困窘,只想尽快证明自己不输所有人、不依靠丈夫亦能活得好。


木屑刺在她的柔荑里,久而久之,她以这双手,换来了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产业,手上留下的,满是她艰苦创业的证道。


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待到足够有钱雇人,终于在忙碌生意中松口气时,冷元初寻了很多方子药膏,如今这双手已经恢复得让她很满意。只是最初遇到一个江湖医生,药膏淡纹不太可,却把她那几颗小痣消了去。


留些痕迹又如何,有些伤痕在面,有些伤痕在里,她可以大方展示给他看浮于面上的伤痕,可她伤痕累累的心,又能展示给谁看?


眼下倒可以庆幸那些痣消去了呢。


冷元初挺直腰杆抬起头,直面温行川猩红的泪眼。


温行川只觉被这双小手扼住脖颈,难以呼吸,他不敢却必须直面,捧在心尖的妻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要这双原本娇嫩无痕的小手,多了这么多伤痕!甚至,甚至连痣都被磨灭……温行川的心被这双手揪得紧紧,他下意识想要握住它,却只攥住空气。


冷元初把手心展示给几个凑近看的村民,而后扬起眉梢,望着温行川发自内心得笑道:“实在是遗憾,我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节哀顺变的同时,请你不要再搅扰我的人生,快去其他地方寻妻吧。”


“娘亲……”小元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冷元初没再理温行川,穿过人群走到杨锶面前,由他抱着,用手为女儿拢顺刘海。


温行川被眼前这一幕刺到,忍无可忍大步跟来,压低声音质问冷元初:“他是你新相好?”


冷元初急忙捂住小元的耳朵,愤恨剜了他一眼,与杨锶并肩离去时留下一句:“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初初你——”


“这位公子,你纠缠我家娘子太久了,实在欺人太甚!”杨锶鲜少动怒,此时面对比他高大半头的男子,不卑不亢维护冷元初。


温行川已然崩溃,他用马鞭指着杨锶,逼问冷元初:“你跑到这里,就是为了与他再续前缘?”


“你说什么?”


你在我之前就与他——”


温行川话未说完,脸上再度挨了一巴掌。


冷元初再无法抑制情绪,含着眼泪转身大步跑回家,扑在床上埋在被子里呜呜哭泣。


她不是没想过再见温行川是什么光景,万不曾想他会这般看她!清白的身子交给他,到头来只换这么一句猜疑!


难道他一直认为她不知检点?那又何必来寻她!况且,他不是要娶新妻,还有精力找来这渔村,是要逼她亲眼见证吗?


敲门声响起,冷元初听出是杨锶敲的门,哑着嗓子喊着“不要进来”,不想他看到她的窘态。


“我把小元放在周婆那边,我先去做饭。”杨锶见她不肯开门,只好独留她安静平复心情,默默走了。


……


温行川立在村口,神思悲怆,心下的伤口泛着汩汩痛意。村民大多散去,留下的几个看他面色发白,啐了一口,“疯子,别死在村口。”


温行川推开侍卫扶住他的手,站直面向村民,只想立刻得知真相,“那男子和令娘子什么关系?那孩子是谁的?”


“没事打听这个做甚?”渔民们实在不耐烦,天色渐晚,他们急赶回港出海。正想把他撵出村子,却见他身后那圆场的官爷递来的几个银锭。他们不和银子过不去,掂量掂量,互相使了眼色,其中一人开了口:


“那是邻村杨家小生,在县里做大官。老村长说令娘子是寡妇被下堂,娘家不容,带着孩子飘零至此,可她没多久就住那杨家去了。”


原来是那叫杨锶的小八品,温行川宽心些。杨锶父母说话难听,却证明了冷元初没有嫁给他。复想到他妄言“他家娘子”,温行川脸色一暗,看在杨家收留妻子的份上,绕了他敢对太子妃出言不逊的死罪。


复想到那奶声奶气唤冷元初娘亲的小姑娘,温行川顿觉暖意萦怀,那一定是他的孩子,冷元初不应阻拦他见女儿,况且他的孩子怎么能在这里成长,他是该为女儿补好生辰礼,补好她缺失的父爱!


现在,他真想听女儿唤他一声“爹爹”!


温行川收了收他凌人的盛气,拱手客气问村民:“我们不是本地人,天色已晚,再赶夜路恐会走失方向,可否借住一晚?”


有女眷的渔民夜间出海,不方便外男入家,纷纷摆手走了,只有一个年龄大的老人,儿女都在府城里谋生,抵不住赵一悄悄塞的银子,点头同意。


温行川要三个侍卫趁着夜色悄悄去寻冷元初住在哪里,和赵一跟着那老人到了他家。


那破门矮得形同虚设,二人摸着黑走近,赵一差点被突出的石子绊倒,哎呦一声,看不到温行川嫌弃的神色。


老人寻了半天才找到半截蜡烛,点燃后角落里闪过一个老鼠。温行川实在难忍,推开那破竹门走出去,站在漆黑院子里,捏着鼻梁调整心情。


冷元初自幼锦衣玉食,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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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忍受住在这破败的村里?再想那杨锶俸禄,就算倾尽家底,都换不来妻子曾经一只手炉!


怔立间,那双手的幻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她的气息依旧,她的面容依旧,可这双手,这双本应被他精心保护着的手,怎么会!她这三载,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口中泛苦,鼻尖酸涩。


她不是赚到了钱,为何还要住在这渔村?


就为了躲他吗?


哀凉裹挟着温行川,片刻无所适从后,温行川稳了心念。


他必须尽快带她走,这里太苦了。


他亦甚是想她。


抬眼看那月晕,温行川听到细微动静,收拢神思。


“殿下,已找到娘娘住处。”


温行川要侍卫引路走去,距离越近,心越狂跳。


来到新修的院落外,温行川稍稍缓和些,这里比那老人的破落户强多了。


隔着竹栅看到是用铁链锁起,温行川没客气,轻松翻过围栏,放轻脚步走到那亮着烛光的窗外。


屋里,冷元初正抱着小元哄她入睡。她哭过一通心情恢复些,可小元却被今日村子大阵仗扰得迟迟不肯入睡。尤其看到那陌生高大、一脸阴沉的男人,似是在纠缠娘亲,小元有些怕。


她年龄虽小,但她直觉娘亲和那凶巴巴的叔叔有仇。


白日里她和同村的伙伴们玩耍,大家玩得好好的,偏偏有个男孩总以她是女孩,不肯带她去海边堆堡垒,编队进攻。


她觉得那种不适感,和今日娘亲遭遇有些像。


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元见杨锶进来,喃喃唤了一声:“阿叔。”


温行川却被这一句呼唤惹得烦闷,这都几时了,他竟敢与他的妻子同处一屋?


只是此刻他的孩子还在,他不便闯入分开他们。听到二人脚步声移到另一房间,他轻脚走去,听清二人的对话。


“令娘子。”杨锶先开了口,他此前确实认为冷元初是寡妇,可今日之事,尤其男人提及掌中多痣,让他无措。


“杨大人想问什么,我知道。”


冷元初看着杨锶,轻轻说道:“他是我,前夫。”


屋里外的男人皆是心头一震。


杨锶震惊之余有些怅然,方才见那郎君高大威猛,十足的压迫感,同为男人,面对这样一个论相貌论身段皆具足的男人,多少自惭形秽。


可看那男人薄颜愠怒,对令娘子出言不逊,他又担心起令娘子的处境。


“那令娘子,当初……”


“要与你道歉,当初自称寡妇,实在形势所迫,况且在我心里,他同死了没什么区别。”


屋外男人指尖颤动一下。


“那你后面怎么办呢?你这前夫已经寻到你,看起来完全不信你今日的说辞。”


冷元初坐下来,展开手掌看着那些小痣原有位置。她亦茫然。


看温行川今日的样子,绝非路过无意发现,而是专程来此偏僻地寻她。冷元初不是看不出他的怒意,看不出他在气她不告而别。


可当初二哥二嫂布的局,一定让他早信亡妻的事实,他又是哪里得知她还活着?又是怎么一步步找到这里?


这么些年或怨或怕,她没有与冷家任何人有往来,只在盼来太子续弦纳妃的布告后,二哥才来口信。堂哥亦托人简语,道渔网大王令兰声名远扬,家人都知道她活得好,不求她原谅族人,只希望冷氏族不要成为她压在心头的秤砣,放手去干。


三载之后,冷元初对父亲长兄仍有怨气,可对其他家人朋友还是很思念,现如今她已准备好堂堂正正生活,可现在她又该何去何从?


还是走不出心中的困恐,冷元初第一想法仍是逃跑,可再逃能去哪里呢?坐船漂泊在海上,去安南、暹罗,远离故土,背井离乡?


可这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为他的执念步步后退,委屈自己?


烛光轻轻摇摆,让冷元初的面容微暗微明,她忽然升起一股力量。


要与温行川开诚布公把话讲清楚,她不能,再因他阴晴不定的情绪影响人生了。


冷元初想到此,坚定了心念,只是不知温行川所在何处,下次再见时,一定不能像今日这般如见到苍鹰的怯鸟,她没什么欠他的。


若他计较那被烧毁的园子,她有钱赔。


冷元初正咬着指头东想西想,忽听见女儿微弱呼唤,急忙走回去,却看到小元满脸通红,喃喃嘟囔“难受”,她急忙奔到床边把她抱起。


脸颊贴紧的一瞬,冷元初大惊:“你发烧了!好孩子忍一忍,咱就到村医那里!”


冷元初来不及呼喊杨锶,急急抱起小元奔出房门,正撞温行川胸膛。


她下意识仰起头,惊慌的神色被温行川看得清楚。见孩子小手耷拉着,温行川一眼看出女儿生了病,没有任何迟疑从冷元初怀里抱走她。


“你把她还给我!”


“快带路寻医!”温行川厉声,径直抱着孩子走出院子。


冷元初来不及计较他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家,寻到村医家却被告知去了府城未归。村医就这一位,冷元初果断决定带女儿去府城寻医馆,正要去找全村唯一有马车的郭家借车,却被有力的臂弯抱到马上。


小元被塞给她,冷元初来不及拒绝,母女二人被翻身上马的温行川紧紧拢在怀里,而后纵马离村,直奔府城而去。


“为我指路,初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