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魄钝角大师

22.春蒐(二)

南蛮又称善支氏。


只是在中原人看来,他们大多在南方以部落聚集,又粗蛮无礼,故称“南蛮”;那边则认为这是中原人夸赞仰视他们的说法,欣赏接受。


即使穿着来到盛京购买的月白暗纹金丝长袍,也掩盖不了阿仑达一身狂拽酷炫的匪气。他有着太阳般明亮璀璨的眼眸与赤铜色的健壮肌理,环视猎场四周的眼神隐隐压抑着兴奋。


他正是南蛮的三王子。


紧随其后的还有几名将领与数十名蛮兵,各个都神采奕奕,充满着原始的野性气息。


北狄那一队看着却十分低调缄默。


大部分人都是一身黑衣,为首的大祭司更是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他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深邃苍凉,瞳孔深处仿佛漂浮着暮色,对视间让人浑身发冷,生生联想到观星台的诅咒一类的诡异传闻。


“皇帝陛下,久等了。”阿仑达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话,勾起唇角作揖的模样看着十分桀骜。


梁帝还没开口,便听得一旁的三皇子梁珩凉凉道:“三王子真是好大的派头。”


不仅姗姗来迟,还如此不知礼。虽说番邦王子见到大梁帝王确实没必要此次都三叩九拜,但他是否过于随意且了些?笑得也让人不爽。


阿仑达挑了挑眉,没理他,反而打量起大梁这边的阵容。有几名老将,但更多的是年轻将领。看来中原也不似阿木约布回禀的那般孱弱。


倒是梁帝看向他身后背着弓箭的两名蛮女,有些疑惑:“她们今日也要上场吗?”


“当然!我蛮部的女子,就如草原上的豺狼!各个勇猛狡黠,比男子还强上些许!”阿仑达显然十分满意这两位女将,大肆褒赞。


他倒是用人唯贤,不拘一格。似乎和上次那位出言不逊的阿木约布不是一个路数,池熙恒若有所思。


但显然有些思想老派迂腐的官员并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这位三王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蛮夷果然是这般粗俗不通礼数的种族,女子从军?怕不是蛮子们都醉死在温柔乡里了吧。


看这两名蛮女,耳骨穿透铜制的响尾蛇环,颈间带着洁白的象牙珠链,与古铜色皮肤形成极大的反差,看上去热辣又大胆。有几名常年溺于酒色的大臣已经销魂地想入非非了。


白玛不屑地瞥过那些暗示意味浓重的眼神——中原男人全都是酒囊饭袋!


梁帝点点头,倒是没说什么。他只觉得十分新奇。女人在世人眼里大多如水似花,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


他又看向裴跃青:“裴卿,春日宴的场地都布置好了吗?”


裴跃青拱手应道:“回陛下,都备好了。各位夫人们应该正在营地修整,稍后小食糕点会一一送达。”


春日宴后方也包括营地,那里更多是给女眷休憩闲谈的。一些随行的后宫嫔妃,或者少量大臣家眷,如果不想出来晒太阳,就会在那边。


因为春蒐本质上也算一场君臣同乐的大型踏青活动。


梁帝满意地点点头。


五皇子梁洛倒是一直在打量北狄的队伍,他有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梁洛悄悄拉住他四哥梁淮:“四哥,北狄的人都这么穿吗?他们等会儿会不会施展不开?”


这大黑褂子的直筒袍,难以想象翻身上马是何等奇观,怎么岔开坐啊。


梁淮沉吟,委婉地小声回他:“他们的服饰应该自有独到之处。”


虽然他也不知道独到在哪儿就是了。


这时,西方一名小将突然向这边跑过来:“陛下,布围已成!请您检阅!”


前期除了宴会流程准备,猎场也需要骑兵分头布围,形成包围圈。


梁帝大喜过望:“好好好!诸位,随我一道!”


他在之前就换好了一身戎装,此刻在众护卫大臣与侍卫的簇拥下登上城墙。只见下方三千虎贲军马蹄声轰隆作响,地面瞬间扬起滚滚尘烟;祭坛遍布大梁旗帜,空中盘旋飞鸟,犀角号声响彻云霄。


场面一时波澜壮阔,震撼无比。


池熙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检阅场面,不由看得十分入神。倒是他身边的郑元济和齐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毕竟其实每年都能看到一两次,看多了也就腻了。


这副光景下,难得番邦的众人都不说话了。他们狩猎可不需要这么多步骤,多是草原或深山里走一遭,便有一堆猎物。


虽然知道中原人有意炫耀,但他们还是被面前的场景与仪式惊到了。


阿仑达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哈哈哈哈,好!好!好!”梁帝连胜赞叹,“不愧是我大梁的男儿!就当如此!”


他显然很满意底下的精兵,命人取来弓箭。当他搭弓的瞬间,城墙上所有铜镜将太阳光芒汇集于箭尖——箭矢穿透了一只白鹿的脖颈。


那鹿嘶鸣一声,很快便倒地不起了。


帝王之箭,箭无虚发。


梁帝仿佛找回了早年第一次学会骑马,之后驰骋于马背上的愉悦之感,即使人到中年,他依然孔武有力,宝刀未老。


他龙颜大悦:“春蒐,正式开始!”


-


另一边。


梁同玉在自己的帐篷内一边啃着荷叶酥,一边发呆。


她刚刚见到裴先生了。


数日未见,他还是那般风姿绰约,淸贵怡然。


他望见了她,明明前些时候刚拒绝过她,却又对她笑得这般温润,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公主,近来可好?”


她或许是怔愣住了,也或许没有;总之她答得支吾,然后落荒而逃。


身后似乎传来一道浅淡的笑,转瞬就散落在风里了。


见到裴跃青就像是一记猝不及防的闷棍,把她从短暂的幸福生活里敲醒了。这段时光就像虚影泡沫、海市蜃楼。她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背着一个悬而未决的挑选驸马任务,而自己最初想要拒婚的原因,也是因为她喜欢裴先生。


于是——


她不由得开始思索:


她对裴跃青,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毫无疑问,她对他有好感。


这种好感源于对师长的孺慕之情,然后在日积月累的相处里,逐渐发展成对异性的青睐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裴跃青是梁同玉唯一能交流的宫外之人。


他是她最初接触到外界和新世界的桥梁,也是她年少时期三观形成时的榜样,他教会她学识与本领,也教给她做人的道理。


若是对于梁帝而言,“帝师”一说不过笑辞,但对于梁同玉来说,裴跃青真真正正是她的老师。


她是他的学生。


而他是引导者。


她有时候会怀疑,她现在所具有的这些品质或者性格特点,真的是她自己本身拥有的吗?还是在潜移默化、不动声色间,被他所影响?


她说不清。


那么这种喜欢之情呢?是真的心动,还是习惯了陪伴?


她似乎在前些时日一次都没有想过裴跃青。


唉——


真是令人烦恼!


但她觉得季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人生在世,当以事业为重。


所以她决定随缘吧!反正未来道阻且长,她现在只想先专注于自身。


这时,帘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


“玉儿,我做了些糕点。”


德妃进来放下糕点后就有些沉默。


这糕点似乎是新鲜出炉的,中间掺杂着莓果酱,看上去分外诱人,是梁同玉从小喜欢的口味。算起来,自她在宫中有了独立宫殿后,二人也好久没见了。


但她还是微微有些惊诧,因为德妃是个“若来,必有事”的性格,很少能见到她停顿这么久还一言不发。


梁同玉忍不住开口:“母妃,可有什么事吗?”


她很早就改口称呼德妃为“母妃”,不仅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情,更因为德妃值得这份尊重。


德妃终于动了动唇,说出的却是她最没料到的话题:“你选驸马,莫选那些宠爱妾室的男子。”


“贵为公主,你当有这个底气,切勿叫人看轻了去。婚后虽说该以夫为天、侍奉姑婆,但也得看夫家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苛待你,便向我、向你父皇说……”


“我知你一向慎言守礼,贞静端庄。若有矛盾,必然是夫郎有过。只是担心你年纪尚轻,若有事会憋在心底……”


她没想到一向最知礼的德妃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梁同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德妃总是说得少,做得多。这怕是她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话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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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个心仪你之人。”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一只沉默的倦鸟。目光凝在远处的丛林中,压抑着沉沉的叹息——那是对过去的追忆。


梁帝敬她,却不爱她。


“母妃,我晓得了。”梁同玉郑重地答应她。


-


梁帝爱的是先皇后。


或许留在记忆里的才是最美好的,皇后已经故去几年了,但后位一直空悬。梁璟也是在母亲去后才被真正立为太子。


皇后从梁帝藩王时期就是他的王妃,二人自是有一段最青葱的年少时光的。本来梁帝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他自知不是这块料,所以早期也对争夺皇位毫无兴趣。


但有些事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总之,他登基了。


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一段又一段的分离,各种妃嫔被送入宫中,想尽办法留住帝王的人,也留住帝王的心。


先皇后每每在深宫中等到天明,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约,还有一句又一句抱歉的言语。


她倦了。


等梁帝发觉自己爱的始终是先皇后时,想要冰释前嫌时,她却对他冷淡了。


他不解、羞恼、愤怒。


于是他们大吵一架,此后循环往复。


梁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慢慢长大的。


所以他从小对人对事就很敏感,很多东西看得也很透彻。他知道父皇对母后、对他都有愧疚和安抚之心,也知道自己若是把握利用好这种心理,他的太子之位可能会更稳固。


但他没有——纯粹是厌倦争斗。


比如这次工部的官员受贿问题。


梁底果然私下来找梁璟,单刀直入:“璟儿,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清楚太子的性格,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跟他说话快人快语,不讲废话。


梁璟皱眉:“确实是儿臣失察之过,事先并不知情。”


那名受贿的官员名叫汪秉,是工部郎中,主要负责工程建筑的安全和质量。说实话,他可能只想着贪一些小钱,用了次等的材料,修缮城池的时候却直接导致砖块崩裂脱落,砸伤了不少人,导致整个项目停工。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弹劾的是三皇子派,就必然放大。


梁帝在朝堂上已经训斥过梁璟了,令他罚俸半年并且整顿工部。此刻才有闲心像寻常父亲般对儿子说话:“朕知道你不爱管手下人的事,但是往往是你这种性格,造成了他们胆敢欺上瞒下。”


“即使不愿,你还是要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朕不可能一辈子为你收尾。”


珩儿心思重,淮儿体弱,洛儿单纯,这些适龄的儿子们中也只有璟儿还算靠谱。


梁帝自然能看出梁璟也不擅长帝王之术,他更像技术流的实干派。不过只要没有大问题,像他一样做个守成之君还是可以的。


梁璟没说话,他其实有些不确定汪秉到底是真的为了敛财而铤而走险,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因为平日里二人虽交际不多,但却听工部其他人评价他“守真志满,秉性纯厚”。


可是事情确实是他做的。


汪秉后来辞官了。梁璟保住了他的性命。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水至清则无鱼。同时亦不能约束太过,太过严苛只会导致人心离散。”纵然不太擅长,梁帝这十余年还是摸索出了不少经验,“适当给予甜头也是必要的。”


其实这件事若不是有人弹劾太子,在帝王眼里真就是小事一桩。被砸伤的那些工人会得到补偿款,换一批人工程歇几天又能继续,没有人会在乎那些工人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如何继续工作生活。


梁璟没说自己后续的处理。除了赔偿,有两个导致腿部永久伤残的,他还给安排了后半生维持生计来源的活。因为他知道父皇不会想到也不会在乎。既然是不在乎的事,就没必要说出来。


他只是冷淡地沉默着。


梁帝每每这时就感觉和自己的儿子有一些沟通上的困难,似乎他们除了政事,也没有其他可以谈乱的事情了。


于是他也沉默了。


相顾无言一会儿后,梁帝终于大发慈悲:“你去狩猎吧,好好玩。”


他对璟儿还是比较有信心的,除了淮儿不擅武,其他几人君子六艺都学得不错。他的儿子们倒是没怎么让他操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