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宋青原告诉张露水,莱拉明天出院,对她的单独疏导可以开始了。


“她现在状态怎么样?”


“已经达到出院标准,但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和她接触不算多,但精神状态看着是好些了。”


“那就好。”


虽然心理疏导和心理咨询不完全相同,因为探讨的问题没有那么系统深入,对从业者能力专业要求也稍低,但她在其中负担的责任是一样的。


只要与来访者进入深度交流,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已经拿手术刀剖开病人的身体,如果不能切除病灶,就是在病人身上徒留一个刀口。


其实莱拉疏导在报名时就可以开始了,但按理说这种程度的来访者只有资深咨询师才能接,张露水作为持刀者,迟迟不敢下刀,只能先从集体疏导中找手感。


单独疏导从莱拉开始也是因为她们年龄相仿,比起七岁的巴希尔应该更容易相互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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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疏导开始,莱拉准时来到咨询室。虽然面色还是苍白,脸颊也瘦得有些凹陷,但她打了腮红、涂了口红,头上还别了一个小小的发卡。


她思维飘忽,似乎被想象和现实拉扯,不知自己应该落定在哪一边。


张露水希望自己能帮助她回到现实。


“下午好莱拉,先坐吧,我给你倒杯水。”张露水提前调整过座椅的方位,让莱拉可以被午后温和的阳光包围。


“谢谢。”莱拉有些局促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呢?上次你说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很担心。”张露水隔着杯壁感受水温,又兑了点凉的进去。


“好多了,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但我都在努力吃饭,也会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希望早日恢复健康。”


“那太好了,看到你能从那天的状态恢复成今天这样,我特别佩服你的勇气和生命力。


虽然可能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的事情,但我愿意和你一起找到解决的方法。”张露水把水杯放到莱拉面前,坐回自己的位置。


“我们见过吗?”莱拉有些疑惑。


“报名那天,当时你身体还很虚弱,是护士推着你过来的,你填了一张表,然后我和你找了个房间简单沟通,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当时受伤还没恢复,整个人都懵懵的。”


“没关系,看到你现在能有这个状态,我就很高兴了,”张露水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那你也没有参加我们的动员会是吗?晚上在医院外的空地,大家都在。”


“嗯,我想想……应该没有。”


张露水还没想好要怎么在不伤害情绪的前提下,和参加集体疏导的人们解释清楚“心理疏导并不是万能的”,这次她必须在开始就避免这一点。


“那我为你介绍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吧,很多人对心理疏导这件事有误解,以为它能马上解决所有心理问题、以为会被洗脑、以为脑子不正常的人才需要参加,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莱拉眼里闪过一丝“那它到底有什么用”的疑惑,但出于礼貌没有说。


她也是听护士说心里不舒服的人都可以找新来的心理医生做疏导,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这里。


“心理疏导的目的是帮助内心面临困扰的人,但内心面临困扰不代表有病,相反,每一个能主动寻求心理帮助的人都特别有力量。


在这里,你可以说出所有的心里话,我不会评判和改变你,也会为你保密。


但这又和平时跟朋友说心事不同,在倾听的过程中,我会陪你理清心里的乱麻,一起探索能让你心里觉得舒服的方法,开始全新的生活。”


“嗯,那我们开始吧!他们都不理解我,我相信你可以!”莱拉捧着水杯满眼期待,但和张露水短暂对视后又迅速移开目光。


她可能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情感交流模式,不过没关系,目前为止信号都是好的。


“好的莱拉,虽然我已经知道你的一些信息,但还是想请你介绍一下自己。”


“我今年25岁,是迈索镇本地居民,战争开始前是一名财务人员……”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看出莱拉不知道说什么了,张露水适时引导。


“我没有家人了……”莱拉摇摇头,情绪低落,“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如果没有照片,我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当时你还那么小,我想,对你来说,失去父母除了悲伤一定还充满恐惧。”


莱拉一顿:“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吗?”


“不是,我看到了你的力量,即使没有父母的照顾,你也能长成今天这么好的样子。”


莱拉神情柔和下来:“算是吧,但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好。”


“他指的是谁呢?”


“我的丈夫。”视线在空中游移,短暂交汇又移开,莱拉看向窗外,陷入回忆。


“父母去世后,叔叔接管了他们的财产,也不得不抚养我。但他们都不喜欢我,总觉得是我占据了他们家的资源。


他儿子经常问我为什么赖在他们家白吃白喝,什么时候走,他妻子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女孩子没必要读太多书……


每天放学我都带着恐惧回家,生怕他们第二天就让我退学,我知道我只有读书才能彻底离开他们。”


很明显,莱拉不喜欢示弱,更因为对叔叔一家从未有过期待而没有冲动去控诉。意识到这一点的张露水没有马上给出回应,好让她迅速把这一页翻过。


“那段时间,我去叔叔工作的地方给他送饭,认识了他……他哥哥是我叔叔的老板,他知道我的事,觉得这很不公平,给我叔叔施压我才顺利读完中学,大学的课业轻松一些,我没再要叔叔的钱,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


到了愿意说的事情,莱拉的语速慢下来,在句与句的间隙回忆更多细节。


“还有,认识以后我才知道我和他同一个学校,他为了震慑我叔叔,每天都绕路送我上下学,他会问我叔叔有没有再给我委屈受,我都说没有,其实他们还经常对我阴阳怪气,但比起以前,我真的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么看,他真的帮了你很多,不仅让叔叔一家没有逼你辍学,还给了你很多安全感。”知道什么时候接什么话,是一名心理从业者的基本修养。


“是这样的,大学毕业他就向我求婚了,那天他告诉我,其实他在中学就暗恋我了,只是我那时还不认识他。”


莱拉好像有一种“不能太幸福”的心理反射,刚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就被这个设定一把拖出来。


“张医生,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故事很老套?没有什么特别的?”


张露水笑了:“莱拉,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作家。比起情节是否新颖,我更在意的是其中的感情。


在你的讲述中,我感受到你们真的很相爱,而且你们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已经不仅仅是爱情,我只是旁听都非常感动。”


“那你能了解这种感觉吗?”


“嗯,虽然没有你们的感情那么深刻,但我有相似的经历,所以我了解。”


“那个人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张露水不知道怎么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是能让交流更深入的契机,她必须抓住。


“那个人是宋医生。”


“噢,是他呀……那你们会结婚有孩子吗?”


张露水对他们的关系很有把握,但确实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只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你们相爱就要珍惜对方哦,不要像我这样,失去他以后反复回想,如果当初在哪件哪件事上对他更好一些就好了。”


张露水心里一紧,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好的人如果还在莱拉身边,她们这两次会面他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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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都不出现呢。


更重要的是话题应该要进入重点了,她收起因提到宋青原而飘忽的思绪,认真听莱拉说。


“他去世了,街道着火,他为了救人死在了火场中……”有了前面讲述往事的铺垫,莱拉对表达情绪这件事不再抗拒,很自然地放下水杯擦眼泪。


“这么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使离开了,也早已把爱已经深深种在你心里,所以你身上拥有两个人的力量。”


“是三个人的力量,办完他的葬礼,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莱拉又回到记忆里,轻抚自己不再挺起的肚子。


“他不在了,我们共同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成了过去式,但孩子又把我们永远联系在一起。”


张露水觉得怪怪的,又告诉自己不要对一个创伤者的表达过于苛刻。与此同时,她也理解了刚刚莱拉说到丈夫去世时没有情绪崩溃的原因,就是这个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你很勇敢,即使经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却始终没有放弃对幸福的追求,包括今天来到这里也是。


现在我想知道,你来寻求心理帮助是想要解决什么问题,达成什么目标?”


“这场战争让我受了很大的惊吓,还受了重伤……”莱拉渐渐陷入回忆的惊恐中。


“那天我刚吃过早餐,摸着肚子和孩子说话,突然到处都是人们的叫喊声,远远的还有枪声。


我脑子一片空白,捧着肚子跟着人群拼命跑,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醒来时就在医院了。”


“我知道,那天车站人好多,有钱都走不了,我想,你当时一定比我害怕多了,我也很希望帮你走出内心的阴霾,制定一个目标吧,我们一起完成它。”


“噢,目标,抱歉我忘记要说目标了,”莱拉抚着胸口,试图让思维抽离出情绪,“我希望自己能开心一些,尽快恢复健康,让孩子好好成长,健健康康地和我见面。”


张露水犹豫了一下,小心观察着莱拉的神色,声音不自觉放得又轻又慢。


“你还记得你醒来时,医生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明明那天,莱拉在量表上说她失去了孩子,护士也说她不可能再成为母亲了。


莱拉脸色一变,一掌拍在茶几上,杯中水微微颤动。


“他们胡说!他们什么都不懂!孩子在我身体里谁能比我更清楚?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不尊重我!”


“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请放心,我不会否认你的感受和想法。”


张露水大脑飞速运转,她需要知道莱拉现在是启动了心理防御机制,理性上知道孩子没了但感性上不愿承认;还是产生了妄想症状,真的觉得孩子还在。


如果是前者,可以进行哀伤辅导,引导她接受失去,好好告别;后者属于精神障碍范畴需要吃药,但她没有开药的能力和权力。


“莱拉,医生护士都很忙,或许没有时间完全倾听你的想法,但是我可以也十分愿意听关于孩子的事情,能和我说一说出事后,孩子在肚子里有什么动静吗?”


莱拉瞬间沉默下去,眼神闪烁,但很快又开始发火:“你问这个什么意思?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这个回答让张露水基本确认莱拉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这段时间的好转,她身上所有依然热爱生活的证明,都是她躲在幻想里呈现的假象。


“你们根本就不懂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他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


莱拉此刻情绪极度不稳定,刚生完气就崩溃地哭了起来,张露水轻抚她的肩膀,试图用这个动作传递力量。


“对不起,我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那你说!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我……”


“你们这些人都一样,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捕捉到张露水瞬间的犹豫,莱拉气冲冲地站起来,摔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