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倏忽已是九月秋。正是吃芡实的季节。


喧闹的叫囔打破大理寺的井然有序。


“谢庭钰你竟敢抓本世子!我爹可是陈王!我娘更是太妃的外孙女!你等着受罚吧你——哎哟我的手——疼疼疼——”


说话的正是陈王世子梁昌瑜,家中就他一根独苗,未免溺爱纵容了些,遂养成个骄泰奢侈的性子。


梁昌瑜家中权势不低且有百万之富,更是无心学业,成日跟私塾里认识的忠武侯幼子冯孝康、户部尚书表侄杨世光厮混在一起斗鸡赛马、吃喝玩乐。


今日他们从郊外游玩回来,路过东市一家名叫“珍艺馆”的首饰铺,一瞅里面正在忙活的美艳掌柜和几位各有千秋美人伙计,顿时色迷心窍,走进店里原想调戏一番,结果闹将起来被附近抓凶的谢庭钰以“寻衅滋事”为由一齐押往大理寺。


三位公子哥儿一路骂着谢庭钰,被齐齐关进了大理寺牢狱。


听此动静的右少卿陆佑丰,捧着一碟好不容易抢到的玉京梁门街张和家最畅销的炒芡实,斜靠在屋外的木柱上,看着捋起袖子准备忙活一场的谢庭钰,笑道:“这回又是从哪儿抓回来的?”


谢庭钰停下脚步,先是闻到炙炒的浓香,看了一眼陆佑丰手里的炒芡实,才回道:“酉正一刻,宣平坊。”


“唔……”陆佑丰算了一下时辰,“你还有一刻钟。”


“够了。”谢庭钰说完,面不改色地抢走陆佑丰手里端着的炒芡实,迈着大步离开。


“喂!那可是张和家的炒芡实!——给我留一点儿!”


“嗐——”一声轻叹从身后传来。


拢着袖子的左寺丞走过来,感叹一句:“咱们这大理寺,还是左少卿最豁得出去。”


陆佑丰“嘁”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年纪轻脸皮厚。”


“哟。右少卿也不过比他大个五岁,也没见您之前有这脸皮啊。”


“去去去。很闲吗你。赶紧干活。”


当陈王急赤白脸冲到大理正卿面前时,一副被人殴打过的模样的谢庭钰已经站在案台下。


在陈王开口前,谢庭钰抢先滔滔不绝,指责梁冯杨三人仗势欺人,目无皇法,袭击朝廷命官,将来是不是要以下犯上做些更严重的祸事,又或者受了什么人指点,要一步步挑战正统,实在是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好巧不巧,陈王才因为前两个月的寿宴办得过于奢侈,被皇帝好好提点了一番。


如今陈王一听谢庭钰此番慷慨陈词,原先准备为儿子开脱的词忘了干净,吓得连连跟李正卿撇清关系:“正卿明察,切勿听左少卿一面之词。瑜儿他们只是贪玩任性,绝没有要以下犯上的意思啊!”


谢庭钰紧接着冷哼一声。“勿以恶小而为之。今日可以对大理少卿拳脚相向,明日就能对——”


“好了好了。”


忍笑许久的李正卿与谢庭钰一唱一和,适时叫停左少卿渐次加重的言辞,板着一张刚正不阿的脸,对陈王说:“左少卿虽有些言过其实,但陈王是否过于溺爱了些?”


李正卿继续道:“良家女子开铺做生意,来往的客人也多是些夫人、小姐。三位公子二话不说就要搅了人家的生意,还冲撞了不少良家百姓,引起街口踩踏事件,又对大理寺的人出言不逊,大打出手。哪怕往小了说,也不止一句‘贪玩任性’吧?”


陈王当即“哎呀”一声,将罪责推到仆役身上,说肯定是家中的恶仆教唆导致,他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下人,派人补偿店铺的损失,至于梁冯杨三人,在牢里思过三日就可以了。


捞人不成反认栽的陈王忍气拂袖离开后,整理好乱发的谢庭钰领着赔银要去宣平坊一趟。


绕过西便门时,恰逢同要出行查案的陆佑丰。


陆佑丰凑前去看他的脸,赞叹道:“啧啧,近看瞧着也真。”


谢庭钰躲开他的手,说:“别碰。这‘伤’明日才能好。”


谢所说的“伤”,是用油彩绘制的仿照被人殴打后形成的淤青红痕,为了追求真实,甚至手指关节都有绘制对应的红瘀。


陆佑丰笑问:“我一直好奇,你这手艺上哪学的?那位师父该不是传说中的千面人吧?”


说到这个,便会想起某个人。谢庭钰就是跟她学的这一手。


谢庭钰翻身上马,随口回了一句:“跟一个云游手艺人学的。”


送赔银一事本不用他亲自去,但那宣平坊的珍艺馆,实际是他的产业。还有珍艺馆附近的天香酒楼、锦绣坊、墨思书斋、馥玉香斋都是他的。


先前在祁水时,他难以推拒而收下的那七八名舞姬歌女,回京后都给她们脱了奴籍入了良籍,并根据每个人的擅长与喜好,放到各个店铺里帮忙。


珍艺馆里管事的叫琼影,是一众姑娘里最会赚钱的一位。


其他姑娘都还领月钱,她却能单独与谢庭钰谈成合作生意,让他同意珍艺馆的利润五五分成。


琼影一见谢庭钰,惊叫一声。“这,这怎么伤成这样了?大人稍等,我去拿药。”


“不用。一点小伤。”谢庭钰将一包银子搁到圆桌上,“算算这些够不够弥补损失,不够我再去要。”


琼影没顾得上赔银,还是担心他的伤,一脸紧张地追问:“明明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脸上、手上都是伤?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不必。算银即可。”


琼影就没再坚持。


但在他离开前,琼影还是坚持递了一盒伤药膏请他回去好好处理瘀伤。


他没再推辞,收了伤药膏,翻身上马回大理寺。


*


大理左少卿这个官职,位高权重,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你行差踏错出点什么问题,好将你拉下马,推自己的人上位。


谢庭钰当值以来,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倒有那么一个——脸皮实在忒厚了些。


比如刘大人将清净门一案的卷宗上呈后,皇帝暗诏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里的数位高官夜谈。


一轮清洗之后,彻底拔除了扎根在玉京里的邪派官员。


论功行赏时,谢大人还嫌不够,在一众谢恩的声音中突兀道:“上回在皇上的御书房见的那枚方砚实在昼夜难忘,不知微臣可否以功换之?”


皇帝御书房里出现的砚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记得是哪一块方砚,又不好直接问他是哪一块。


李太监通泰精明,先出言道:“是那块嵌蚌池松花石方砚吧?皇上还跟咱家提过,谢大人当时是看得双目发亮,就等着寻一个合适的机会送给您呐。”


谢庭钰笑:“正是。”


皇帝正高兴,一扬手又叫他再挑几件凑足文房四宝,一齐拿回府去。


事后谢庭钰送了五十两黄金给李太监,还恰如其分地找了一个“七月流火,公公记得添衣”的理由。


这番举止,一众官员没见过,对此颇有微词。


骂他行贿又不至于,思来想去,给他按了一个“好大喜功”的恶名,一连参了他好几本。


皇帝看完,一笑置之。


虽说他拢共就这样做了三回,且要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但这行径让许多想效仿又不敢的官员怀恨在心,想查他贪污受贿又一点证据都翻不到,只好天天在背地里讥讽他这寒门出身的就是好功贪赏。


行宫秋宴这日,赵英祯得了一件山水玻璃炕屏。


席间有人故意笑道:“三皇子还是快些收好罢。要是让那位好功贪赏的大人见了,只怕是要来讨赏了。”


倒是巧,对方说这话的时候,循例巡逻的谢庭钰从后头走了过来,接话道:“微臣谢过三皇子的美意。”


那言行,就差伸手直接拿走了。


赵英祯大笑:“行,给你就是了。”


他招手让人收起来送去谢庭钰的厢房。


挑拨离间的人瞬间遮起脸,快步离开。


赵英祯抓住要去巡逻的谢庭钰,同他说:“既收了我的礼,就得承我的情。”


谢庭钰垂眼瞧见他递来的请柬,拿来一看,是兵部尚书的寿宴请柬。


极少参加宴会的谢大人,皱眉“啧”了一声。“那屏风还你行不行?”


赵英祯:“不行。”


正是寿宴那日,谢庭钰随赵英祯一同去到兵部尚书府上贺寿。


尚书大人见了谢庭钰,大笑三声,而后对赵英祯说:“认输认输。还是三皇子有本事,真能将谢大人这位稀客请来,我先饮三杯!”


就是在这场宴会上,谢庭钰与定国公外孙女宋元仪,有了交集。


*


幽竹轩今日有人宴客。


宋元仪望着眼前的酸枝木百蝶图薄纱屏,紧张地问身旁的侍女墨梅:“谢大人真是请到了?”


墨梅:“是。请了好几回,还是我说不还这个情,小姐睡都不安稳,又恰好约的这日谢大人休沐,这才同意来。”


宋元仪稍稍放松了一点,眉眼含笑:“那就好。”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前边的仆役传来声音:“大人这边请。”


扶栏下的湖面倒影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郎君,正朝她所在的幽亭处走来。


他今日穿着一件缃色窄袖襕衫,在满映碧竹的湖面中,那一抹移动的金黄色,恰是叠翠流金。


“宋小姐。”


宋元仪连忙站起来,朝着纱屏对后面的谢庭钰礼貌行礼:“谢大人。”


二人隔屏坐下。


墨梅吩咐下面的人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美酒糕果。


宋元仪之所以宴请谢庭钰,是因为上回在兵部尚书府上吃宴时,有一家公子喝多了耍酒疯,下人们不敢太拘着他,被他冲出来直直往她身上扑。


幸好谢庭钰出现及时,将对方的手脚用勒帛捆了起来,免了她被扑倒摔进湖里的难堪窘迫。


宋元仪坚持派人请他,也是因为担心他日后会以“还情”的缘由,叫她做一些令她不喜的事情,不如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找机会还掉这个恩情。


宋元仪今年十七,原是儋州巡盐御史家的女儿,十二岁那年父母双双病亡,带着一个嬷嬷和两个丫鬟前来玉京投奔祖父——定国公。


她十五岁就以“春夏秋冬”各一首组成的《四季乐辞》,名满玉京。


谢庭钰闻“才女”佳名已久,正好借着这次宴请,与她隔屏畅聊了一番。


恍惚已是日暮时分。坛中美酒已然饮尽。


凉爽的秋风将翠绿的竹叶片片吹落轩亭里。


谢庭钰清楚宋元仪今日请自己来的主因是什么,捻起落在长桌上的一片竹叶,温声问道:“宋小姐可愿相见?”


隔着屏风这朦朦胧胧的薄纱,宋元仪能隐约看见表情真挚的谢庭钰。


宋元仪不懂官场风云,只知祖父家中各个当官的长辈或哥哥,对左少卿颇有微词又十分敬畏。


而她的另一位好友——隔街英国公府的三公子——黎堂真,正好在左少卿手下当值,他对这位顶头上司却是交口称赞,钦佩不已。


原先宋元仪还忧心谢大人左右逢源不好应付,没想到对方如此博闻强识,礼仪周全。


方才听了他这一问话,她连忙拿起搁在一旁的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随后快速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妆容,才说:“可以。”


身姿颀长的郎君从屏风后绕过来。


她看着他,彼时想的是:原来他这身衣裳是姜黄色的。


谢庭钰坐到她面前,将那片竹叶举到二人中间,指着竹叶宽部顶端,对她说:“还请宋小姐捏住顶端的叶片,将你那半边的叶片撕下。”


宋元仪看了他两眼,然后照做。


捏住叶片,顺着叶脉施力往下,半片竹叶被撕了下来。


谢庭钰:“‘撕叶还情’。先前那桩举手之劳,两清。”


时候不早,谢庭钰便起身告辞了。


宋元仪的指尖还捏着那半片撕下来的竹叶,目光落到湖面,看着姜黄色的身影浮在碧波上离开。


她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


*


不久后,郊外的金桂苑中举办折桂宴。


一是庆贺金桂佳节,二是请了不少还未婚配的公子小姐前来游玩,互相认识,若能凑成几对佳偶最好不过。


谢庭钰当值以来,一直忙于公务,连休沐都少,参加此等宴会更是稀少。上一回是受三皇子极力邀约去了兵部尚书府,这一回是被现任殿前司步兵指挥使的姜子良强行拖去的。


“哎呀,我说你一天到晚不是大理寺就是你自己的谢府,手里握着御赐的婚旨都多久了,到现在连个能说体己话的姑娘都没有。”


说到这里,姜子良突然悄悄地压低声音,说:“你喜欢那个贾丞相家的三小姐是不是?她今日也在这儿呢,围在她身边的王孙公子多的是,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啊。”


谢庭钰听完好笑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还不知道?润文上回可是看得分明,你对那三小姐那叫一个殷勤,她让你提灯、解灯谜、看荷花,你都事事有回应。”


凉州时候他们都叫惯了“润文”,三皇子便也随他们,就当是在四人之间多了一个“润文”的昵称。


听了姜子良的话,谢庭钰沉默几息,才说:“顺道而已。”


姜子良只当他是少年心事被戳破不好意思,将他推到贾文萱附近后,就跟一副深藏功与名的道士一样甩袖叹笑:“你去罢,我要去找我娘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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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后,姜子良便与青梅成了亲,赵英祯也陆续有了一位侧妃与一位良娣,柳世宗更是跟从凉州带回来的妾室琴瑟和鸣。


四人之中就谢庭钰目前看着孤寡,也是为了他的婚姻大事,操了一些心。


谢庭钰还在踌躇深思,不远处的贾文萱先看到他,拨开围在自己身旁的王孙公子,小跑到他面前,笑逐颜开地说:“谢庭钰,你怎么也来啦?”


谢庭钰垂眸,朝她展露一个微笑。“三小姐好。”


“你来帮我折桂花?”


“好。”


先前围着贾文萱的几位王孙公子,见了是谢庭钰,即使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却都不大敢靠近。


于是贾文萱身边只剩谢庭钰一人,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正百无聊赖的宋元仪见了,毫不避讳地起身走过去,同谢庭钰打招呼。


贾文萱是一个平日里得到的爱都要漫溢出来的姑娘,所以她前日跟徐世子郊外骑马,昨日同小周大人游园,先前与邱公子投壶,现在又寻左少卿同行,也丝毫不会忧心有人敢传出半点闲言碎语,更不会对那些被她“抛弃”而失落的郎君们有半点愧疚。


或许是因为众多郎君中,她更喜欢谢大人,且谢大人并不会与其他人一样随传随到,只有恰好碰到时,她才有机会与他说上几句话。


因此,当宋元仪要加入同行队伍时,贾文萱有点不开心。


但她又觉得自己堂堂丞相家的三小姐,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宋元仪闹不和,实在有损门楣,所以她忍下那一点不开心,默认宋元仪的同行。


游玩一路,身形高大的谢庭钰为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各折了两支桂花枝。


正停在一处凉亭里歇息,贾文萱的目光忽然被谢庭钰腰间的墨玉玉牌所吸引,指着它问道:“你这玉牌总见你戴着,能不能给我瞧瞧?”


谢庭钰便解下腰间的玉牌递给她。


宋元仪闻声探看过去,说:“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山谷道人的诗。”


贾文萱没有宋元仪的才气,起初只看玉牌上的两句诗,还以为是描绘江湖风光的,如今听宋元仪念出前两句,一思忖就觉得不对劲,抬头问他:“这么说,是故人给你的?”


谢庭钰脸色平淡:“算是吧。”


宋元仪试探道:“天涯海角地,雁归诉相思。可是凉州时候的故人?”


谢答:“不是。”


贾文萱追问到底。


两位姑娘的试探实在明显,谢庭钰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随后向二人解释:“这位故人是回京途中遇到的,彼时顺手帮了些忙,事后对方就送了这块玉牌。”


听了他的话,贾宋二人都觉得这两句诗不大像情意女子相送的。


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若是含情女子相送,大多会送些“郎去何时归,妾心永相随”之类的绵绵诗句,他这两句却有一些江湖气。


她们自然以为是男子相送,不再往下问。


*


很快就到了中秋佳节。


谢庭钰和几位好友在三皇子处一齐吃了赏月团圆宴。


回府后,他在院中独酌,躺在竹藤摇椅上听风赏月。


十五的月亮并不圆。


他想起席间友人的调侃,都笑他在金桂苑的时候既想貂蝉又念卓君,问他到底更倾心哪一位。


要说玉京贵女中,他最喜欢大约是贾文萱。贾文萱的美貌与宋元仪的才情并列,扬名玉京。


贾文萱的美带着浓郁的金玉之气,却丝毫不艳俗,而是霞映澄塘般的明媚俏丽,任谁见了,都想捧上一碗金求她垂眸一眼。


家世显赫更不必说,先前被谢庭钰送进大理寺的梁冯杨三人,在她面前也得好声好气地说话。


只是贾家早就放话,不会将女儿嫁出去,只招上门女婿。


谢庭钰绝不会接受当上门女婿。


如今朝廷以贾丞相、戚国公、皇族三大势力明争暗斗,如火如荼。


今日构陷,明日栽赃。


一会儿要你抄家,一会儿要他革职。


大理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他与陆佑丰整日气得去后院劈柴泄火。


他本就没有家族撑腰,若真是当了上门女婿,必将违逆初心,沉沦在党争中消磨意志心性。


但他确实喜欢贾文萱,与她相处时,时常会有玉京金梦已然实现的美妙感。


而宋元仪,他也喜欢。


宋小姐不仅品貌婷婷,秀雅如兰,又且颖悟过人,写的文章是篇篇锦绣,做的诗句是字字珠玑。


与她闲谈风月,便觉世事纷扰如风去,心境如响玉清灵般悠然阔明。


只是娶她,不过娶了一个“名”,于他在仕途上的实际增益并不多。


因为定国公虽宠她,却不可能像对亲嫡孙那般躬身教育,也不会对她的夫婿有多少提携。


或许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原因——


他对她们有喜欢、欣赏、敬重,却没有那种飞蛾扑火般炽热浓烈的情兴。


那种不顾一切,即使毁灭也在所不惜的疯魔情兴,他只对棠惊雨有过。


他始终没有找到她。


不管是利用职务之便,还是委托鬼市能人,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都没有。


起初他还想,她要走便走,反正不管从哪里看,她都不能为他的前程仕途带来一丝好处。


身体差,出身低微,脾性也一般,文学素养半点没有。


天大地大,不知道哪里能容得了她。


真在哪儿受了苦,也不知道会不会寻路找他左少卿诉冤陈情。


越想释怀,越耿耿于怀。


越是怨怼,就越是思念。


未经情事时,总狂妄地认为灵魂交融的喜欢,才是真正的喜欢,身体之间的迷恋纠缠皆是浅薄浮浪的喜欢,于他看来,简直上不得台面,实在令人羞耻。


真碰上时,一切仁义道德皆是虚妄空谈。


不过肉体凡胎。


都忘了解决身体饥渴与充盈内在境界,同等重要。


况且她带来的,也不仅仅是原始欲望的满足。


但她没给他机会往下深究。


那夜海棠糜艳的春雨宛如浸酒惊燃的簇簇幽火,在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昼夜不休地、一寸也不放过地焚烧他的血肉灵骨。


谢庭钰握着手中她唯一留下的墨玉玉牌,望着未圆的十五明月,左思右想,长吁短叹,苦酒一杯一杯复一杯。正是: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次日醒来,谢庭钰将那枚墨玉玉牌收好,不再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