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4)
游戏声音外放着,Bgm因为通话外放而自动减弱,沦为背景音。
沈榆很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水声,淅淅沥沥。
和溯回做了两年的游戏好友,但沈榆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情况,现在莫名产生联系,就像是被迫去触碰一部分未知,沈榆的呼吸不自觉变轻,手指僵硬。
停顿几秒后,沈榆很清晰地听见对面的人漫不经心地发出声音:“嗯?”
尾音拖着,低懒散漫。
更可怕的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沈榆手一抖,按了挂断。
通话中断。
停了几秒,溯回没事人一样发消息过来:【怎么了?】
沈榆闭了闭眼,若无其事地:【手滑。】
溯回没回,消息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的提醒。
想到刚才的水声,沈榆有点尴尬,转移话题:【你在上厕所?】
溯回:【......】
溯回:【不是。】
沈榆松了口气。
还好,没那么尴尬。
但几秒后,对面又发来三个字。
溯回:【在洗澡。】
沈榆:“......”
这更尴尬了。
沈榆这几天死水一样平静的情绪,因为对方的话,产生几分类似恼怒的波动。
洗澡就别接电话,又没人催他。
还有那个声音......
焦虑的情绪涌来,心脏麻了一瞬。
沈榆飞快退出游戏,关灯窝进被子里。
然而闭上眼睛,刚才那道声音却不断回响着。
那样的音调,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但似乎更低沉些,含着疲惫。
和那个人总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太匹配。
沈榆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自已这种行为实在荒谬。
不就是看到一个有点像的背影,有必要一直回想吗?现在甚至觉得陌生游戏好友是谢宴州,别太荒谬。
是真闲的慌吧。
沈榆懊恼地咬了一下唇瓣,低声命令自已:“睡觉!”
他抓起被子把脑袋一蒙,闭上眼睛。
窗外又下起冬雨。
淅淅沥沥,在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水洼。
隔着雨幕,谢宴州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住院部大楼。
五楼的灯已经熄灭了,可谢宴州仍然站立在落地窗前,像无法融入黑暗的孤寂雕塑。
室内光线柔和,却无法驱散谢宴州脸上的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弹出两条新消息——
【宴州,你回国了?】
【明天回一趟家。】
*
耳畔有什么声音轻轻响起,沈榆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
在放药瓶的小叶吓了一跳:“你醒啦?”她见沈榆表情有些惊疑不定,解释道,“我看你在睡觉,想着先把药放这里,等会再来的,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没事。”沈榆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本来睡得也不是很沉。
不如说多亏了护士弄出的声音,才没有继续陷在噩梦中。
猛地醒来,沈榆眼前黑了几秒,视线才逐渐恢复清明。
他把手递给护士,对方娴熟地给他扎针抽血。
针扎进去,沈榆眉头都没皱一下。
其实一直以来沈榆是很怕打针很怕痛的,但这几天他被迫地习惯了疼痛的感觉。
这也算一种成长吧?沈榆自嘲地想。
护士离开后,沈榆靠着床头,看着紧闭的窗帘,思绪乱飞。
昨晚辗转反侧到天明,才终于陷入睡眠。
梦里总是闪过那些想要忘记的画面。
梦见年少时的春天,梦见母亲温柔的怀抱,梦见和朋友们的欢声笑语。
又梦见时间飞速快进,在那个乌云遍布的天气,他站在屋檐下,接到谢宴州离开前,那通电话。
“我要出国了。”
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的声音,低沉地在耳侧响起。
头顶的天空聚集起乌云,隐隐有雷声传来。
他的声音却字字清晰,穿过耳膜,敲击心脏——
“沈榆,以后没人烦你了。”
“祝你快乐。”
随着这句话响起,暴雨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夏天在那场雨里结束。
实际上,这两年里,很多瞬间,沈榆会回想起那四个字。
——祝你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祝福。
这两年来,沈榆过得没什么不好。
他有很多朋友,和沈骞的关系在缓解,新项目得到老爷子认可,不日便会升职......任何人看见,都会夸赞他的未来光明前途宽阔。
哪里有时间去想一个自已讨厌了那么久的人。
只是偶尔,某些时刻,沈榆眼前会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会想到他那句“祝你快乐”。
每次想到,沈榆都会用力地笑出来,用这种较劲的方式,告诉某个根本就不联系了的人——他很快乐。
但今天,沈榆有点笑不出来,所以只是勉强扯了扯唇瓣。
手机震动了几声,来电显示是一串熟悉的数字。
“怎么不接?”
指指震动的手机,薛远庭啃了口苹果问。
谢宴州坐在书桌后,翻看面前一大堆资料,头也不抬地说:“是谢彦明。”
“他给你打电话啊?”薛远庭啧了声,“没安好心。”
谢宴州不是很想搭理,他出国后除了过年会回来一次,其他时间和谢彦明几乎没有交集。
但也知道,他不接的话,谢彦明能电话轰炸到明年。
抬手按了一下接听键,谢彦明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宴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很关心的语气。
谢宴州说:“前两天。”
“回来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我都没什么准备。”谢彦明很苦恼的样子,“我倒不是不让你回国,这里是你的家,你当然有回家的权利,但是......”
谢彦明看似提醒,实则警告:“两年前,是你亲口说的,失败了就出国,出国了就再也不回来。这两年你做得很好,所以现在,我也不想追究你擅自回国,但你至少也该跟我说一声。”
谢彦明的意思很明显,他现在是谢家的接班人,谢宴州身为谢家的一份子,回家需要过问他的意见。
薛远庭一听这话差点没笑了。
真装啊这玩意儿。
明明就是怕谢宴州回来抢了他的位置和资源,在这里装什么体贴关怀。谢宴州也明白对方的目的,没多说,敷衍几句挂了电话。
薛远庭啧声:“你现在怎么解决?回家?还是怎么?”
“先待一段时间。”谢宴州说。
薛远庭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有点受不了:“不是我说,沈榆现在这样是挺让人唏嘘的,但你——你留在这有什么用呢?人家现在也不一定想看见你——等等!”薛远庭一拍脑门,“你不会想趁虚而入吧?!”
薛远庭不太赞同:“有点缺德了吧兄弟?”
谢宴州皱眉,“我没那个想法。”
沈榆又不喜欢他,他有什么好上位的。
“哦,那你帮他调查车祸,帮他研究乾永现在的局面,是为了同学情?”薛远庭拿起桌上资料扫了几眼,语气是一种嘲讽的鼓励,“加油啊谢少,多努努力,搞不好人出来还能给你个备胎当当呢。”
谢宴州:“......”
谢宴州:“滚。”
*
次日傍晚,住院部大楼楼下。
保安皱眉看着眼前戴着墨镜的青年:“你说你是沈先生的朋友?”
“对呀。”青年柔柔弱弱开口。
保安说:“那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问。”青年笑吟吟说,“我是他同学,我们可熟悉了,我就来给他送点果篮就走,你现在打电话不是打扰他休息吗?”
保安有点不耐烦了,怎么来看这个沈先生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把规定当回事。
出事了谁负责?
保安打了个电话给楼上,上面很快接了电话,保安说了几句,问青年:“叫啥名啊你?墨镜摘了。”
青年撇了撇嘴,有点不太情愿地摘掉了墨镜,报出自已的名字:“苏子嘉。”
保安对电话那头说:“苏夹子。”
苏子嘉:“......是苏子嘉。”
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保安说:“沈先生说不认识你,不见。”
苏子嘉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什么情况?!
沈榆不肯见他?
上个星期宴会上见面,沈榆态度还挺好的啊......是心情不好还是......知道了什么?
苏子嘉咬住下唇,对保安说:“我真的是他同学,麻烦您通融一下吧,拜托了——”
他合掌,撒娇似的,对着保安摇了摇。
保安在这干久了,什么人没见过,摆摆手:“小伙子,别为难我哈,我哪能左右沈先生的想法呢?”
苏子嘉咬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就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给郑淼发消息。
走出一截路,余光有两个高大的身影经过。
苏子嘉莫名觉得眼熟,下意识看去,看清两人的脸后,倒吸一口冷气。
谢宴州和薛远庭?
他回国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圈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更让人疑惑的是,谢宴州来这里干什么?谢家人昨晚还全体出席了林家的宴会,没听说有人住院啊......
等等,谢宴州突然来到医院,不会是看沈榆吧?!
苏子嘉心中不断冒出疑惑,惊疑不定。
几年前沈榆和谢宴州刚要联姻那会,他和郑淼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才让谢宴州死心,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再碰面!
他来不及思考,快步追了过去:“谢少,谢少——”
谢宴州正在打电话,没注意有人在喊自已。
倒是薛远庭看见有人过来,手肘捅了一下谢宴州:“有人找你。”
谢宴州扫了眼,声音偏冷:“不认识。”
“我草你眼里只有一个人是吧?”薛远庭说,“这你大学那会同系同学,吴宇的对象啊,我都认识!”
谢宴州漠不关心:“哦。”
说话时,人已经走到跟前,避也避不开。
苏子嘉乖巧地站在他们面前,含笑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是看望朋友吗?”
“我有个亲戚在这。”薛远庭说,“谢宴州陪我。”
“没想到你们关系还是这么好。”苏子嘉笑了笑,“我正好也有个朋友在这里,我们一起进去吧。”
薛远庭看他是谢宴州的同学,也没多想:“行啊。”
一旁的谢宴州忽然开口:“谁?”
苏子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不太好说。”
谢宴州瞥了他一眼:“那就不一起。”
明明是很轻飘飘的一眼,苏子嘉却有种被看穿了的窘迫。
他抿了一下唇,说:“好吧,那你们先进去吧,我要去门口买一束花。”
说完,快步离开。
谢宴州微挑眉梢。
电话那头,陆彦啧道:“可以啊谢宴州,去一趟医院都能被搭讪。”
“你无不无聊。”谢宴州说,“没事挂了。”
“你什么时候回啊?”陆彦赶紧说正事,“开会之前你突然消失,股东们一直问我,有个还怀疑我把你杀人藏尸了!你看完了人就赶紧回来还我清白。”
谢宴州说:“再说。”
陆彦喊起来:“兄弟一个人在这也很无聊啊——”
薛远庭说:“你要无聊再去网恋打发时间。”
对面立刻没了声音。
过了会陆彦才说:“封心锁爱了,再问我也回国,捅死你再逃逸。”
进了住院部,薛远庭找表叔唠嗑去了。
谢宴州到五楼,沈榆的病房门关着,他也没走近,在旁边的长椅上坐着,静静看着他紧闭的房门。
没一会,手机响了声。
是游龙的内部消息。
鳞影:【打本吗?】
谢宴州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进了游戏。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昨晚的事情,沉默地打游戏。
谢宴州靠着椅背,指尖划着屏幕,感觉到宁静和安心。
不需要时刻看见沈榆,只要在离很近的地方,确保他的安全,谢宴州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游戏打了一个小时,沈榆有点累了。
有点口渴,沈榆放下手机,想拿一下床头柜的杯子。
但估计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手指发麻,拿杯子时指节一颤,杯子从手中滑落,滚到地上,碎片摔了一地。
沈榆撑着上半身,弯腰想捡起,却忽然失去平衡,身子一歪,连人带被子滚到地上。
下意识想站起来,下半身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这时,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沈榆感到一阵难堪和无措。
“我没事......”沈榆以为是护士,赶紧开口。
他想撑着手臂站起来,却无济于事。
身后的人没说话,沉默着。
沈榆感觉不对劲,余光瞥到一双黑色皮鞋,身体猛地一僵。
他意识到不对。
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对视的瞬间,沈榆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凝固。
只有三个字在不断敲击他的心。
——谢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