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都是特意给你的
麻子单膝跪地,胸前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赵樽眉尖不易察觉地挑了挑:“何事如此慌张?”
麻子喘着粗气说道:“回王爷,荆州那边连日大雨,突发了洪灾!”
“洪灾?”
赵樽猛地站起身,衣角带翻了临时放在凳子上的茶盏,碧绿的茶汤顺着凳子淌到地上。
他转头与肖正飞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震惊与忧虑。“现在情况如何?百姓可有及时撤离?”
肖正飞蹙眉上前一步:“王爷,荆州地势低洼,若堤坝决口……”
赵樽抬手止住他的话,转向麻子,声音低沉而急促,“可有伤亡的具体情况?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麻子摇头:“具体数目尚不清楚,但通讯站说,沿途已有大批灾民。”
赵樽负手踱步,指节捏得发白,他仿佛看到了洪水肆虐的场景。
茅屋被冲垮,农田被淹没,百姓扶老携幼在泥泞中跋涉……
作为一方藩王,他深知天灾对黎民百姓意味着什么。
“正飞,立刻传我命令。”
赵樽停下脚步,声音沉稳有力,“暂时调集苍州的存粮,在清水县至荆州之间设立粥棚。另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荆州,查明灾情实况。”
“属下这就去办。”肖正飞拱手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赵樽叫住他,“让华天佑准备接收灾民,若新修建的房屋不够,腾出军营和官舍安置。再命医官预备防治时疫的药材。”
麻子急忙喘着气补充:“王爷,属下还没说完……王妃娘娘……”
赵樽身形一僵,猛地转身:“那丫头怎么了?”
“王妃带着大批乞丐和灾民,已过了冕泞县。”麻子说道。
闻言,赵樽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冕泞县距此不过三日路程,他日夜思念的人即将归来。但随即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她为何与灾民同行?”
麻子咽了口唾沫,“据报王妃途经荆州时恰逢水患,便组织人手救助灾民,一路带着他们来苍州。”
肖正飞忍不住插话:“王妃心系百姓,实乃……”
“但他们在路上发生了疫病!”麻子打断道,声音低沉,“许多人走不动了,队伍行进缓慢。”
“什么?疫病?”赵樽脸色骤变,双手握成了拳,“她现在如何?可有染病?”素来冷静自持的他此刻眼中满是慌乱。
麻子嘴角抽了抽,终于把最后的话全部说完。
“王爷别急,王妃娘娘在官道上忙着给灾民治病,身边只有大三和大四两人,忙不过来,便派大四快马到清水县求助。清水县令骆海已派出人手和马车牛车去接应。”
赵樽松了口气,在院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疫病不是小事,他深知其可怕。发热、咳血、一场疫病就可能夺去上万条人命。
虽然赵樽知道韩蕾医术不凡,但韩蕾一个人面对大量病患,难保不会……
眼看韩蕾那丫头就要回到苍州,却又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真是让他又喜又忧。
“王爷不必过于忧心。”肖正飞看出主子的焦虑,宽慰道,“王妃医术精湛,定能自保。”
赵樽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他再次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决断。
“麻子,你立刻赶往扶风县,告诉华天佑做好安置流民的准备,特别辟出几处院落安置病患,备足药材。”
“属下遵命!”
“另外,传令大胖头和张世阳,加快蜂窝煤的制作。大量的灾民到来,取暖做饭之物必不可少。”
麻子再次抱拳:“是!属下这就去督办。”
赵樽整了整衣袍,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本王要亲自去清水县接应那丫头。备马!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肖正飞和麻子转身去忙碌,赵樽也大步赶回永安城军营洗漱。
半个时辰后,肖正飞处理好赵樽的命令,牵了锦耳骢过来。
“王爷,马已备好。”
赵樽点点头,大步走出中军大帐。刚要翻身上马,他突然驻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正飞,把我们的弓箭都带上。”
肖正飞一愣:“弓箭?王爷,咱们不是去接应王妃吗?为何……”
“让你带上你就带上,到了清水县附近,猎几只上好的猎物。”赵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本王不是告诉孙文远说咱们在扶风县狩猎吗?他督建王府辛苦了,就给他送几只猎物吧!”
肖正飞恍然大悟,笑道:“还是王爷考虑周全。属下这就去取弓。”
赵樽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回头望了一眼早已大变样的永安城军营,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心中暗道:“丫头,本王来了。”
尘土飞扬中,一队人马疾驰出城,向清水县奔去。
赵樽的身影在烈日下显得格外挺拔,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此次去清水县,他既心系灾民安危,又忧心爱人处境,更暗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政治谋算……
三日后,清水县的王府建造现场,烈日当空,蝉鸣聒噪。
苍州知州孙文远脱了绣着云雁补子的靛青外袍,只穿着月白色苎麻里衣,四仰八叉地躺在老槐树下的藤编躺椅上。
树影斑驳间,他肥白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就像条搁浅的河豚。
“再使点劲儿!你没吃饭吗?”
孙文远突然瞪圆了眼睛,冲着身旁打扇的丫鬟呵斥。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手中团扇的竹柄差点脱手,连忙又加了些力道。汗水还是顺着知州肥厚的下巴往下淌,在苎麻里衣上晕一大片出深色的痕迹。
这么热的天,工匠们都在赶着屋内的活,远远的都能听到里面工匠们敲敲打打的声音。
孙文远眯着三角眼望向那已具规模的王府。朱漆廊柱才上了一半色,十几个工匠正搭着木架在檐下雕花。
看着王府工地的进展,他不禁纳闷。
苍州王赵樽二月时就到了苍州就番,他接到朝廷的谕令,让他负责为苍州王选址修建王府。
为了讨好这个新来的藩王,让自己在苍州的执政更顺畅些。他还特意离开华昌县舒服的知州府,亲自赶到清水县来巴结苍州王,并在这里扎根督建王府,日夜赶工。
他好几个月没回家里,连最得宠的九姨娘生辰都没回去。每日就规规矩矩的守在这里,一刻都不敢离开。
他生怕自己刚一离开,苍州王就来了,他就失了在苍州王面前表现的机会。
哪知那苍州王是个奇葩,并不热衷于修建居住的王府,反而跑到偏远的扶风县去圈地修建狩猎场,整日狩猎游玩。
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王府也快修建好了。那奇葩的苍州王,愣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
他想邀功,却连正主的面都见不上。
孙文远越想越郁闷,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这天儿都快把他晒成了鱼干儿。
他从旁边的盘子里捞了颗渍梅子塞进嘴里,结果,酸得他五官都皱成了包子褶。
这时,师爷提着袍角小跑过来,脑门上的汗把方巾都浸透了,“大人。东城门那边出事了!”
他走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从荆州来了许多难民,乌泱泱的怕有上万人,骆县令不但没阻止他们进城,反而在城内搭粥棚,准备施粥救济。”
“什么?!”
孙文远一骨碌爬起来,腰间玉佩哗啦撞在藤椅上。
趿拉着的云头履差点绊倒他,还是师爷眼疾手快扶住了。
“备轿!快备轿!”他扯着嗓子喊,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这个骆海是想要害死本官啊?苍州本就贫困,哪还有多余的粮食救济难民。再说了,如此多的灾民进了城。若是引起疫病或是暴乱,那该如何是好?”
总之,作为苍州的知州,孙文远想安安稳稳的当官,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就行了。
他就是不想让那些灾民涌到苍州来,给他的执政增加负担。
八人抬的大轿在青石板路上疾行,轿帘被孙文远掀得啪啪作响。
难民已在陆续进城,轿子穿过东市时,几个蹲在茶肆檐下的难民惊得缩了缩脖子。
有个瘦成骨架的老妇捧着破碗,浑浊的眼睛追着轿子看了好久。
“骆海!你给本官过来!”
轿子还没停稳,孙文远就探出半个身子。
东城门口这会儿人山人海,尘土飞扬,二十多口大铁锅支在临时搭的芦席棚下,翻腾的米粥香混着汗酸味直冲脑门。
骆海亲自下阵,正挽着袖子给个瘸腿老汉盛粥,官服的下摆沾上了米汤点子。
见上司驾到,骆海忙放下木勺行礼:“下官参见孙大人。您看这些荆州灾民……”
“看你个榆木脑袋!”
孙文远劈手夺过粥勺砸进锅里,溅起的滚粥烫得几个难民直跳脚。
“苍州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你倒充起菩萨来了?”他肥短的手指几乎戳到骆海鼻尖,“马上关闭城门!这些泥腿子要是闹起瘟疫,本官拿你试问。”
“大人!”骆海突然挺直了腰杆,“《大景律》户部条写明,灾年不得阻难民于城外。下官已命人……”
“你给本官讲大景律,苍州到底是本官说了算,还是你骆海说了算?”孙文远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正争执不下,地面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城内街道上尘土漫天,几十骑快马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为首的男子勒马而立,骏马前蹄踏碎了阳光,鬃毛上还沾着草屑。
他身后亲卫个个肩扛血淋淋的猎物,最壮实的肖正飞竟扛着半只花斑猛虎,虎尾拖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来人的威风所震慑,却都未发现,亲卫们肩上扛着的猎物都有一个特点。
那些小一点的猎物身上都插着箭矢,是被箭射死的。但大型一点的猎物身上却只有一个血洞,血水顺着洞汩汩而流。
“王、王爷?”
见到赵樽突然到来,孙文远变脸似的堆起笑,手忙脚乱系腰带,才发现外袍落在轿子里了。
他连忙弯腰勾起趿拉着的鞋跟,才拱手迎了上去,那讨好巴结的模样看得骆海直摇头。
孙文远迎上前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下官孙文远参见王爷。”
年轻的藩王利落地翻身下马,玄色劲装上沾着草汁,袖口金线绣的花纹都被树杈刮开了线。
“哟!孙大人也在啊?”
赵樽取下肩上的弓随手扔给亲卫,勾唇露出洁白的牙齿。
“正好!就免得本王又绕路去找你了。”赵樽转身指着亲卫肩上的猎物。
“这头熊瞎子的掌厚得很,还有那只麂子,是本王刚猎到的,还热的呢!孙大人为本王督建王府辛苦了,这些猎物都是特意带来送给你的。”
说着,赵樽大手一挥。亲卫们纷纷催马来到孙文远面前,将肩上的猎物丢到地上。只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听说这些全是特意送给自己的,孙文远盯着面前成堆的猎物,受宠若惊,那嘴角抽搐得像是在抽风。
“下官……下官……王爷厚爱,下官愧不敢当……”
“客气什么!”赵樽大笑着拍他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跪下。
突然,赵樽爽朗的笑声顿住了,他仿佛刚刚才瞥见粥棚那边探头探脑的难民似的,蹙了蹙眉。
赵樽语气略带愠怒:“这是唱的哪出?这些人都聚在这里干嘛?”
孙文远以为赵樽也是对那些难民心生不满,他刚要开口解释,骆海已上前行礼:“回王爷,荆州连日大雨,发生水患,所以……”
“王爷息怒!”孙文远急忙插话,腆着脸凑上前去,谄媚地说道:“王爷息怒,是下官办事不力,让这些贱民污了您的眼。您放心,我这就命人将他们统统赶出城去!”
说罢,孙文远转身就要呵斥手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些难民都赶出去。”
赵樽却突然抬手制止:“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