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入伏：闹了一场
车子将她丢在村口，盛夏的阳光很晒，她穿着短裤背心，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背着猫包，朝大伯李树根的房子住走去。
万山村大半村民都在国外，还有一些在外地，留在村里人并不多，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身影，从车上下来开始便引起了村口开小卖部的凤霞的注意。
“哦呦，这是……妙妙吧？”
“哎，凤霞阿姨。”妙妙又累又倦，但还是扯出笑脸打了招呼。
她记得这个凤霞阿姨，和奶奶有表亲，平常挺照顾奶奶的，总招呼奶奶到她家吃饭。
凤霞一拍大腿：“真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阿婆。”
“看你阿婆？”凤霞眼睛一瞪，满脸疑惑，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话来，目送着李妙妙消失在视线里，才进屋，敲了敲收银台，对正捧着手机玩双扣的老公狠狠骂了几句，又说：“哎，绢花阿婆的那个孙女回来喽！”
“谁？”
“娟花阿婆的那个孙女，在杭州当网红的那个！”
“哦——娟花阿婆不是死了嘛，她回来干什么？”
凤霞没答话，又走到门口，朝李树根房子的方向望了望，自言自语般：“我看是要出事情。”
那天中午，整个万山村的人都听到了李树根家里传来的惨叫。
没过半个钟头，警车呜哇呜哇地来了，又呜哇呜哇地走了，烈日底下，李树根家门口挤满了人，看着李树根家的老婆子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哭，没有人去劝，也迟迟没有散去的意思。
不出一个下午，整个镇上都传遍了，说李树根家的那个在杭州当网红的侄女回来了，把李树根家砸了。
锅碗瓢盆，电视机电冰箱，全砸烂了，公安都上门了！
村口凤霞两夫妻就在现场，不厌其烦、绘声绘色地将当时的情景一遍一遍描述。
“哦呦，真的跟发了疯一样的，全砸了，喏，就拿着那根锄头砸的，真吓人！看不出来她瘦精精的一个小囡囡，力气这么大！”
“她为什么砸呢？”
凤霞一拍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绢花阿婆！她一回来我就碰上了，我问她，回来干什么呢？她说，回来看她阿婆！”
“她不知道她阿婆没了？树根没跟她说？”
凤霞“啧”了一下：“他哪里敢说？”
周围的人都投来了然的眼神。
对了。
绢花阿婆怎么死的？被李树根虐待不给饭吃，凌晨饿得去路边垃圾堆里找吃的，被来收垃圾的小货车压死的，更可恶的是镇里赔了十几万，全落李树根口袋里了。
喏，那个被被砸烂的大空调，电视机，就是拿了那笔钱新买的。
这老嬢嬢命苦。
村里人都知道。他怎么敢说？
提起这个，在场的人没有不骂一句李树根的。这绢花阿婆多好的老嬢嬢，好竹出了歹笋，一个李树根，一个李丽琴，都是要被雷公劈的。这下怎么办呢？人进了派出所，怕是麻烦了。李树根那个狗生，不会放过她嘞，定要她赔钱的。
可怜的阿囡。
陈今越带着刘清宁赶到派出所，派出所的同志早在电话里把情况告诉他。
起初李树根的态度很强硬，要派出所把李妙妙关起来，两个民警调停了好一会儿才松口，要李妙妙赔，赔双倍。
民警心想这事算了结了，谁不知道李树根这个漂亮的侄女是个大网红，他们所里还有好几个在她直播间刷过礼物呢，有钱。
谁知道李妙妙不肯赔。
“要抓就抓，要关就关，我没钱。”
态度坚决。
“如果调解不成，那只能按规矩办。准确的损失金额还没统计，要是超过一万，就得判刑。”所长老邢解释，“你要是能劝，帮忙劝劝。”
他在云林镇驻守多年，虽算不上看着妙妙长大的，但也知根知底，真不愿看她走到那一步。
陈今越心绪凝重。这事本来是派出所的事，不用他出面，但想起可怜的绢花阿婆，他又不得不管。
绢花阿婆走的前一天，县里妇联本来要去看她，陈今越有事，推迟了一天。镇里人都安慰说这不怪你，但陈今越常想，要是那天去了，娟花阿婆至少能吃上点带去的慰问品，那就不至于第二天一早去垃圾堆里翻吃的。
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村干部说，阿婆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一口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厨余。
想到这个，他就不能不管阿婆最疼爱的这个小孙女。
陈今越和派出所所长在办公室里做李树根的工作，刘清宁坐在大厅里，隔着玻璃窗观察屋里的李妙妙。
真是她。
这么多年，她好像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长长的头发打着卷，皮肤白得发光，跟边上两个小警察就像不在一个图层似的。
没一会儿，陈今越出来了。
“怎么样？”
“对方咬死要她赔一万块，她说自己没钱，她说自己没钱，不肯赔。”
“她真没钱？”
陈今越摇头：“不清楚。她之前在杭州当网红，应该赚了不少。不过前段日子被封杀了，我看网络上有人传她赔了公司巨额违约金，或许她真没钱。”
丢了工作，又没了亲人，实在有些惨。
“不赔会怎么样？”
陈今越烦躁地挠了挠眉：“幸好李树根家也没什么值钱货，估计不会超过一万。拘留半个月，再罚款。”
“为了一万块拘留半个月？多不值当。”
“劝过了，不听。”
“他们都说你巧舌如簧，连纸板婆的思想工作都能做通，一个小姑娘，反而对付不了？”刘清宁故意取笑他。
陈今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倒不是生气了，只是此时此刻他真的笑不出来。
刘清宁推开他：“我去试试。”
没一会儿，刘清宁从拘留室里出来了，小民警跟在她身后，一出门就向所长报告：“她同意了，赔一万块。”
“嘿？”两个大男人同时朝刘清宁看来。
刘清宁从自己的账户里转了一万给李树根，终于拿到调解同意书。李树根骂骂咧咧地走了，两人坐在大厅里等着派出所办手续。
“你怎么说服她的？刚才我也说替她垫付，她没同意。”陈今越问。
刘清宁扭头看他：“你没看见她的行李堆里有个猫包，里面有只猫吗？”
“看见了，怎么？”还是不懂。
“你不养宠物吧？”
“不养。”
刘清宁笑了：“难怪你不懂。”
盛夏午后，大厅落地玻璃外的阳光照进来，明晃晃的刺眼。陈今越半侧着身子，挡住后面的阳光，但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位置，离得远，光线还是越过他的头顶，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睫毛上。
睫毛扑闪，阳光跃动，他觉得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我跟她说，如果她不赔钱要拘留十五天。她的猫没人管，跑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陈今越服气了。
等傍晚手续，三人走出派出所，刘清宁问李妙妙打算去哪。
李妙妙沉默。
“要不暂时住在我家。”刘清宁说。
李妙妙摇头：“太麻烦你了。我已经欠了你一万块，怎么好意思再去住你家？你放心，这一万块我尽快还你。”
刘清宁拉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别跟我客气，你欠我的可不止一万块。李妙妙，你还欠我一张刘亦菲的贴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