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确实不好找。
陈今越转向王永梅：“外婆，你有印象吗？”
王永梅眯眼想了半晌，摇头：“印象是有一点，只记得陈家祖坟和我家祖坟原是同条山路分岔走的，不过”她搓着膝盖叹气，“我老嬢嬢三十来年没扫过墓，清明就在门槛边烧点纸钱，连自家祖坟在哪都找不着了。”
云上村群山环绕，这些年迁坟改俗，旧坟早被荒草吞得七七八八，要找，难度实在大。
陈今越环顾四周。
云上村三面是山，坐落在凹字形的正中，周围的山密林层层，这些年镇里的人口逐渐减少，政府又大搞移风易俗工作，不允许再新增土坟，大部分山上的土坟都已经被杂草掩埋了。
连个坐标都不知道，要从深山里找到陈家祖坟，难度太大。
李妙妙躺在屋檐底下的竹躺椅里，摇着阿太留下的那把旧蒲扇冷笑：“找什么祖坟？他们家心里还有‘祖’？一辈子几十年，也不是经济有困难，没回来过几趟，将个老娘丢在村里，去投奔发了达的爹，临死都没人回来，丧事都是村里给办的，在外面过着好日子的时候没惦记过家乡和家里的老娘，死了倒想起来要落叶归根了。”
“说的就是。”李阿四表示赞同，“阿囡，你不要管他。他真要找，自己花钱雇人，雇百八十人把山翻个遍，还怕找不着？反正这坟头总是在这片山上，又不会长脚跑了。”
刘清宁笑：“叔，这天气还凉，就用不着你在这说风凉话了。”
“我不是风凉话。他不是有钱吗，掏钱呀。你别忘了，去年他买云澜的时候，可是往低里给你压价，这种昧良心的东西，就让他掏钱！阿囡，这个人的事，你以后别管了。”
李阿四这个老头，怕事，记仇，护短，唠叨，可这些小缺点在他身上，却偏偏讨喜。
王永梅老嬢嬢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说话，只是观察外孙女的脸色。她了解自己这个外孙女，知道她这样提出来，肯定是想帮一帮陈显华。等几人都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问：“阿囡，你说实话，你想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刘清宁知道外婆看穿了自己。
“是。”
她想帮陈显华这个忙，主要还是看上陈显华的钱，想要通过这个机会，说服他再次入股云澜。她还没有放弃二期项目的设想。
李阿四立刻叫起来：“现在旅游业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往云澜砸钱呢？你看看这两三个月，要不是直播卖货撑着这点收入，云澜早就入不敷出了。还往这里面砸钱，那就是把钱打水漂！傻阿囡，你到底怎么想的？”
要他说，直播也是吃力不讨好。
一开始两个阿囡说要搞直播，他觉得可以。
李阿四跟几个老嬢嬢不一样，爱新鲜，学习能力强，从前就是这村里唯一一个拥有智能机的，后来刘清宁和李妙妙来了，他不仅学会了刷抖音玩游戏上购物平台购物，连小红书都摸得门清，虽然自己不发帖，但经常在评论区跟人争辩。
有时候李妙妙自己刷小红书，跟人争辩的时候，想起李阿四捧着个手机跟人辩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战意一下子就灭了。
鬼知道网线对面跟你battle的是个什么人，说不定就是李阿四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呢，有什么争论的必要？
所以李阿四也知道，网上直播，赚钱，听说那些网红一个晚上的流水都有上千万。
可没想到这两个阿囡开了几场直播，直播间就被镇里给“征用”了。
也不知道老给两个阿囡灌了什么迷魂汤，好好的直播间变成了“助农直播间”，货还照旧卖，但那点可怜巴巴的抽成，连点辛苦费都够不上，勉强维持开支。
山脚下那帮种地的老东西是赚到钱了，云澜呢？
赔本赚吆喝。
陈今越倒是很赞同刘清宁的想法：“阿四叔，我不这么看。现在这样的情况肯定是暂时的，你看，这段日子政府出台了不少推动旅游业复苏的政策，接下来各种措施还会越来越多。我有信心，用不了半年时间，国内跨省旅游一定会全面放开，我们总会迎来情况好转，旅游业复苏的那天。”
“没错，到时候，现在积蓄的市场存量释放，我们如果不趁现在这段时间上二期项目，增加容量，等到时候市场复苏，这泼天的富贵，想接都接不住。我看好未来的文旅市场。”
李阿四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一脑门子雾水。
什么存量释放，什么增加容量，听不懂。他光听懂了“泼天的富贵”。
“我就不信，这世上就他一个人手里有钱了？就找不到别的投资商了？”李阿四嘟嘟囔囔地表达不满。
没人接话，小院子静了一会儿。
炉子上的茶水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王永梅盯着那冒着沸腾的茶水，突然冒了一句话:“不过阿青婆活着的时候，还是很想让子孙都葬回自家祖坟的。”
李阿四怔了怔。
这事他记得最清楚。
现在算算，这都是快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允许土葬，村里人走了，都葬在后山自家的坟地里。那年村里集资修坟山的路，云上村的钱就是他负责收的。
那时候，他才四十多岁，还年轻嘞，这村里也还热闹呢，家家户户都还有人住，他拿着个本子，挎着个腰包，挨家挨户做工作收钱。
阿青婆的钱，村里原本没打算收，是她自己找到了李阿四，从围裙底下的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又套了一个塑料袋，层层的塑料袋里面，用一张破手绢包着整整齐齐两千块钱。
李阿四说，阿青婆，村里说了，这钱你不用交。
阿青婆反问，为什么不用我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