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秽谋杖诛
他手里那柄拂尘依旧稳稳搭在臂弯,这是他从不离身的物件。
只是,往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的眼角,此刻却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陈御厨紧紧跟在他身后。平日里有些佝偻的背,此刻却挺得笔直。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用了多年的锅勺。
老师傅一向和善的面容,此刻也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完全不见平日的老态。
原来,沈清歌早就布好了局。
小安子先前的离开,便是得了她的吩咐,悄悄去请曹公公和陈御厨过来。
这根本就是一场早就设好的戏台。
沈清歌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真相那么简单。
她还要借曹公公的手,狠狠敲打一番,震慑住那些藏在暗处、心思活络的宵小之辈。
“咱家倒要亲眼看看。”
曹公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怒火,更显得威严慑人。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御膳房里兴风作浪!”
他的目光直直射向瘫坐在地上的锦芝。
锦芝心里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
可当她看见曹公公和陈御厨一前一后地出现,尤其是对上曹公公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彻底瘫倒在地。
曹公公使了一个眼色。
旁边候着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
他们粗暴地抓住锦芝的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
锦芝这时如梦初醒。开始尖叫,挣扎。
“曹公公饶命啊!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没做啊!”
锦芝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鼻涕眼泪糊了脸,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嚣张和刻薄?
曹公公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他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大胆贱婢锦芝,胆敢在御膳房重地图谋不轨,以下犯上,杖责二十!即刻送慎刑司严加审问!”
“不要啊!曹公公饶命!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锦芝的惨叫声还未落下,就被沉闷的杖击声彻底淹没。
那沉闷的击打声,混杂着锦芝一声比一声凄厉哀嚎,在空旷的院子里不停回荡。
二十杖很快打完。
锦芝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像条破布袋一样被内侍们拖着往外走。
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就在被拖出院门的那一刻,她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过头。
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沈清歌的身上。
沈清歌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她的神色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看着锦芝被拖走的方向。
眼神深邃,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院墙下的桂花树,几朵晚开的花瓣被夜风吹落,无声地飘落在地。
空气中那甜腻的香气,似乎也沾染上了方才那挥之不去的血腥。
曹公公手中的拂尘轻轻甩动了一下。
“能沉得住气。”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沈清歌,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倒是好手段,好心机。”
旁边的陈御厨,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勺柄。他低沉地咳了一声。
沈清歌微微垂下了眼帘。她的指尖,细致地整理着刚才被锦芝撕扯时弄乱的袖口。
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那个滚落在脚边的粗糙瓦罐。
曹公公用手中的拂尘柄,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宫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最终,那道暗沉的影子停留在沈清歌的脚边,距离她不到半尺的地方。
“这起子腌臢事,倒是脏了姑娘的眼。”
曹公公忽然停下了敲击的动作,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往日那种平缓无波的调子。
“清歌姑娘今儿个也累坏了。这中秋宴上的菜品,甚得圣心,也算是给咱家长了脸面。剩下的事儿,不急,明儿再说吧。”
沈清歌将那个瓦罐递给了旁边,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小安子。
随即,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了曹公公那意有所指的目光。
夜风再次卷过庭院,带来了更浓郁的桂花甜香,似乎想努力冲淡空气中那还未完全散尽的血腥气和酸腐味。
沈清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过身,走向了灶台。
沈清歌拿起一把长柄铁勺,十分专注地,将剩余的浓白的高汤仔细地舀进旁边一个干净的陶罐里。
空气中,八角与茴香的余味尚未散尽。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宴席后剩下的残羹冷炙。
“我的老天爷!可算是能喘口大气了!”
小安子一屁股直接坐在旁边的榆木案板边沿上,两条胳膊肘支在案板上。
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锦芝那贱人被拖走的时候,那样子,啧啧,就像条死鱼!你是没瞧见她那眼神。”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带着几分后怕,又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慎刑司那地方……听说进去了,就没一个能囫囵个儿出来的。”
沈清歌没有接他的话。
她只是默默地将一个个蒸笼摞起来,小心翼翼地叠成了一座小塔。
就在这时,窗外陡然传来一个尖细而悠长的声音。
“赏——!”
这声音穿透寂静的夜色,尖锐得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三五个捧着食盒的小太监,脚步轻快,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为首的那个管事太监,双手捧着一个朱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干净的案板上。
“皇上口谕。”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堆着笑,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谄媚。
“这道蟹粉狮子头,甚是不错,拿去赏给沈清歌。”
那描着富贵团花纹样的漆盒盖被轻轻揭开。
里面用一片碧绿的新鲜荷叶仔细托着盅碗。
四颗圆滚滚的狮子头正卧在浓汤之中,散发出浓郁得令人垂涎的香气。
然而,沈清歌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指尖却猛地收紧。
“奴婢……谢皇上隆恩。”
她跪着向皇宫的方向磕了一头。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这等油腥厚味之物,奴婢身子有恙,怕是无福消受。”
“不若……就分给今夜还在当值的诸位公公和姐妹们,大家忙碌辛苦了一晚,正好用这个暖暖身子吧。”
她的话音刚落。
旁边的小安子已经十分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食盒。
等到那几个传赏的太监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
沈清歌的身子,几不可察地轻轻晃了一下。
她的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冰冷的灶台边缘,这才稳住身形。
月光透过窗格上糊着的薄纸,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投下几块斑驳破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