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助穷夫

光绪年间,徽州府下的青阳县连日暴雨。山涧暴涨的洪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将官道冲得坑坑洼洼。书生周文远攥着浸透雨水的书卷,望着眼前断成两截的石桥,长叹一声,转身往山坳里一处亮着微弱烛光的茅屋走去。

叩门声响过三巡,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昏黄的油灯下,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那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妇人,素白中衣外披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发间别着的木簪已断了半截,可眉眼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清雅。

“公子这是......”妇人轻声开口,声音像浸透雨水的丝线般绵软。周文远连忙作揖:“在下赶考途中遇雨,恳请娘子行个方便,借宿一晚。”妇人犹豫片刻,侧身让他进门:“屋内简陋,公子莫要嫌弃。”

茅屋不过两间,堂屋摆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墙角堆着些农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里屋传来阵阵咳嗽声,妇人解释道:“拙夫染了风寒,不便见客。”说着从灶房端来碗姜汤,青瓷碗上还留着道细微的裂痕。

周文远捧着姜汤暖手,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的婚照。照片里的新郎官身形佝偻,面色灰败,而身旁的妇人却笑靥如花,凤冠霞帔衬得格外明艳。“这是......”他话未说完,妇人已将照片取下,藏进木柜:“陈年旧物,公子见笑了。”

夜深人静,周文远躺在草席上辗转难眠。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声交谈。他悄悄起身,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妇人正跪坐在床前,手中捧着个漆黑的陶罐,往夫君嘴里灌着墨绿色的液体。男人的脸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喉结剧烈滚动,每咽下一口,身上就多出几道蚯蚓状的青筋。

“夫君莫急,明日便有新鲜的了......”妇人声音温柔,指尖却死死掐住男人的下颌。周文远惊得后退半步,不慎踢翻脚边的瓦罐。屋内骤然安静,片刻后,妇人提着油灯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笑,可眼底却结着层寒霜:“公子没睡?”

“对、对不起,我......”周文远话没说完,妇人已将油灯递给他:“劳烦公子照看拙夫,我去后山采些草药。”她披着蓑衣消失在雨幕中,临走前特意叮嘱:“无论屋内发生何事,切莫开窗。”

更鼓声响起,周文远守在病榻前,大气都不敢出。床上的男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黑血。“水......水......”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周文远刚要去倒水,却见男人猛地坐起身,双眼翻白,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过来。

“他撑不了多久了......”不知何时,妇人已站在门口,蓑衣上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汇成暗红的水洼。她掀开男人的衣襟,胸口赫然插着把生锈的匕首,伤口周围爬满密密麻麻的蛆虫,可男人却浑然不觉。

周文远吓得跌坐在地,妇人却蹲下身,轻轻抚过他的脸:“公子莫怕,我夫妻二人也是可怜人。二十年前,我爹贪图聘礼,将我嫁给这痨病鬼。成亲当夜他就断了气,可阴差阳错,我竟能留住他的魂魄......”

她从怀中掏出块渗血的红布,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这是血契,只要定期献上活人精血,就能让他维持人形。公子这般清秀,若肯......”话音未落,周文远已夺门而逃。暴雨瞬间浇透全身,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公子留步!”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别无他法,求你救救我夫君......”周文远回头望去,只见她怀中抱着具腐烂的骷髅,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闪着幽绿的光。妇人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含着泪:“当年他待我极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雄鸡报晓声。妇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怀中的骷髅化作飞灰,她自己也渐渐透明。“记住......”最后的声音消散在晨雾中,“莫要轻信这世间的深情。”

天亮后,村民们在山坳里发现昏迷的周文远。当他说起昨夜的遭遇,众人皆骇然。有老者颤巍巍道:“那屋子本是猎户的居所,二十年前猎户娶亲当夜暴毙,新妇也跟着悬梁自尽。打那以后,每逢雨夜,总有人听见屋里传出夫妻低语......”

周文远回到家后,大病一场。病愈后,他将这段经历写成话本,取名《助穷夫》。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觉得枕边有双冰冷的手,在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耳畔还回荡着妇人最后的哭诉:“若你是我,又当如何......”